林晚揣着玉简回到藏书阁时，莫掌书又睡着了。
这次他没躺在椅子上，而是直接趴在一楼最大的那张书案上，脸埋在一本摊开的《仙界膳食考》里，鼾声均匀，偶尔还咂咂嘴，像是在梦里品尝什么美味。
林晚轻手轻脚从他身边绕过，上了三楼。
西侧区域已经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午后阳光透过高窗洒进来，在擦拭一新的书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尘都泛着金光。她走到窗边自己常待的那个角落——那里有张旧蒲团，应该是以前某位掌书或仙侍留下的。
盘膝坐下，她先拿出帝君给的那枚玉简，贴在额头，将一缕神识探入。
瞬间，大量信息涌入脑海。
首先是那套《颠倒乾坤诀》的完整修正版。原本残缺断裂的经脉运行路线被补全，一些艰涩难懂的口诀旁还附有简明的注解，字迹清峻工整，显然是帝君亲笔。修正后的功法分为九层，前三层为基础，中三层为运用，后三层……玉简里只模糊提了句“触及阴阳本源之道”，没有详述。
除了功法主体，后面还附了几篇小术法：隐匿气息的“敛息诀”、短距离挪移的“寸步”、以及一门名叫“鉴真术”的基础探查法门。
都是些实用又不起眼的小技巧，正适合她现在这种“修为低微、需要低调”的状态。
林晚收回神识，握着玉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帝君给的……太周到了。
周到得让她不安。
她上辈子活了二十年，除了早逝的娘亲，没谁对她这么好过。师尊虽然慈和，但门下弟子众多，分给她的关注有限。同门之间更是明争暗斗，像苏灵儿那样表面甜腻背后捅刀的，她见多了。
可帝君……图什么呢？
就因为她误打误撞帮他缓解了一点阳戾之气？还是因为她这纯阴之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用处？
林晚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管他呢，先练了再说。实力才是硬道理。
她按照玉简中的修正功法，开始引导体内灵力运转。
这一运转，立刻感觉到了不同。
之前自己瞎练时，灵力像没头苍蝇似的在经脉里乱撞，时不时就疼得她龇牙咧嘴。现在路线清晰顺畅，灵力温顺地沿着既定的轨迹流淌，每运行一个小周天，经脉就似乎被拓宽、温养一分。丹田里那团源自帝君的纯阳灵力，此刻也乖巧地融入她的阴属性灵力中，不仅没有排斥，反而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让她整个人暖洋洋的，舒服得想叹气。
一个时辰后，她睁开眼，神清气爽。
修为……好像又涨了一点点？虽然没像昨晚那样连跳几级，但明显感觉灵力更加凝实充沛。
她试着施展玉简里附带的“敛息诀”。
指尖掐了个简单的印诀，灵力微微波动，她感觉周身气息瞬间收敛，存在感降低了不少。走到铜镜前一看——镜子里的人影都模糊了几分，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过去。
好东西！
她又试了试“寸步”。心念一动，灵力灌注双腿，下一瞬，人已经从蒲团上消失，出现在三丈开外的书架旁。
就是落地时没掌握好平衡，趔趄了一下，差点撞到书架。
林晚赶紧扶住书架，松了口气。
还行，多练练应该能掌握。
最后是“鉴真术”。她将一丝灵力凝聚在双眼，朝四周看去——
世界顿时清晰了许多。她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灵气光点，书架木纹里残留的古老气息，甚至……角落里一只正在啃书页的、米粒大小的银色蠹虫。
“好家伙，还真有虫！”林晚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银蠹虫捉住——这虫子据说是专吃蕴含灵力的书籍纸张，普通方法很难灭杀。她按照莫掌书之前的交代，将虫子放进一个特制的小玉盒里，准备下班时交给掌书处理。
做完这些，她才想起帝君让她“看看”的《玄阴凝露篇》。
那本书已经被仙将取走了。不过林晚记性好，方才匆匆一瞥，记住了大概位置。她蹬着椅子，在那排书架顶层摸索了半天，终于又找到一本兽皮书——不是残本，而是完整的《玄阴凝露篇》抄录本，品相很新，估计没什么人看过。
她盘腿坐回蒲团，翻开书。
书里记载的确实是一种调理阴属性体质、凝聚至阴灵露的法门，讲究的是“润物无声，滴水穿石”，与《颠倒乾坤诀》那种“夺天地造化”的霸道路子截然不同。里面提到的几种辅助药材和阵法，林晚大多没听过，但原理部分深入浅出，确实对她颇有启发。
“凝露化阴……调和阴阳……”林晚喃喃自语，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如果把《玄阴凝露篇》里温和滋养的法子，和《颠倒乾坤诀》修正版中平衡阴阳的思路结合起来呢？
她这个纯阴之体，是不是能修炼得更稳当点？
说干就干。她立刻按照自己的想法，尝试在运转《颠倒乾坤诀》的同时，辅以《玄阴凝露篇》中记载的呼吸吐纳之法。
一开始有点别扭，两套法门节奏不同，灵力流向也有细微差异。但试了几次后，她逐渐找到了平衡点。阴属性的灵力在体内流转时，变得更加温顺绵长，而丹田里那团纯阳灵力，似乎也被带动着，缓缓释放出更多温和的气息，滋养着她的经脉。
效果……好像还不错？
林晚正练得入神，忽然——
“咕噜噜……”
肚子叫了。
她睁开眼，有点茫然。辟谷丹不是能顶一个月吗？这才半天？
但饥饿感真实而强烈。她摸了摸肚子，想起帝君给的辟谷丹只有三颗，得省着点吃。仙界应该也有食堂之类的地方吧？
她收起书和玉简，起身下楼。
莫掌书还在睡，姿势都没变。
林晚轻手轻脚出了藏书阁，站在门口，有点犯愁：去哪儿找吃的？
正犹豫着，旁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姑娘可是饿了？”
林晚转头，见是个端着食盒的仙娥，穿着和她同款的碧色衣裙，眉眼弯弯，笑容亲切。
“是、是啊。”林晚有点不好意思，“请问，仙界的饭食……去哪儿领？”
仙娥笑道：“姑娘是新来的吧？紫微宫有专门的‘膳食堂’，在东南角的‘百味轩’。不过……”她打量了一下林晚，“姑娘是临时职司，没有固定的膳食份例，需得用仙晶或功勋兑换。”
林晚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储物袋。仙晶？她一块都没有。功勋？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哪来的功勋？
仙娥见她窘迫，抿嘴一笑：“姑娘若不嫌弃，我这儿有多的一份‘清灵糕’，是用初阶灵谷做的，虽不含多少灵气，但饱腹足矣。”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用荷叶包着的淡绿色糕点，递给她。
林晚眼睛一亮，连忙接过：“多谢姐姐！这……这怎么好意思？”
“举手之劳。”仙娥摆摆手，“我叫青菡，在丹霞殿当值。姑娘怎么称呼？”
“林晚。”林晚报上名字，咬了一口清灵糕。糕点入口松软清甜，带着淡淡的荷叶香气，虽然确实没什么灵气，但味道极好，饥饿感立刻缓解了不少。
“林晚姑娘是在藏书阁当值？”青菡问。
“嗯，整理三层西侧的书。”
“那可是个清闲差事。”青菡笑道，“莫掌书人也好，就是爱睡觉，姑娘多担待。”
“掌书很好。”林晚真心道，虽然只接触了半天，但那老头至少不管她，给她充分的自由。
两人又聊了几句，青菡还要去送膳，便先行告辞。
林晚吃完糕点，心满意足地回到藏书阁。刚进门，就看见莫掌书终于醒了，正坐在椅子上揉眼睛，见她进来，含糊道：“回来了？刚才青菡那小丫头是不是给你塞吃的了？”
林晚一愣：“掌书您怎么知道？”
“闻到她身上那股子甜腻腻的糕点味了。”莫掌书打了个哈欠，“那丫头就爱捣鼓这些没灵气的东西，还到处送人。不过味道确实还行。”
林晚笑了：“是很好吃。”
莫掌书瞥她一眼：“你身上那点微末修为，吃那些东西正好。真给你灵食，你也消化不了，徒增负担。”
林晚乖乖点头：“掌书说的是。”
“行了，别杵这儿。”莫掌书挥挥手，“酉时了，关门去吧。记得检查一遍，别落下什么活物——特别是银蠹虫，那玩意儿能啃穿玉简。”
“已经抓到一只了。”林晚拿出小玉盒。
莫掌书接过来看了看：“嗯，干得不错。这玩意儿一只值半点功勋，月底给你记上。”
还有功勋拿？林晚喜出望外：“谢谢掌书！”
“别高兴太早。”莫掌书泼冷水，“三层西侧那地方，一年也抓不到几只。想靠这个攒功勋，不如指望天上掉仙晶。”
林晚：“……”
她默默转身上楼，检查了一遍门窗，又把散落的书籍归位。确认无误后，才下楼，从左边第三个抽屉里取出钥匙，锁好大门。
钥匙是一把古旧的铜钥，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入手沉甸甸的。
她把钥匙放回抽屉，对莫掌书行了一礼：“掌书，我回去了。”
莫掌书“嗯”了一声，又摸出本书盖在脸上，含糊道：“明儿辰时开门，别迟到。”
“是。”
林晚走出藏书阁，天色已近黄昏。仙界的夕阳格外瑰丽，漫天云霞被染成金红与紫绯，层层叠叠，绚烂至极。远处宫阙的琉璃瓦反射着霞光，整座紫微宫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辉煌的光晕里。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仙侍，都对她投来好奇的一瞥，但没人停留搭话。
回到偏殿，关上门，林晚才松了口气。
第一天，总算平安度过。
她换了身常服——储物袋里还有套帝君给的备用衣裙，同样碧色，样式简单。然后她坐在榻上，开始清点今天的“收获”。
修正版《颠倒乾坤诀》玉简一枚，附赠三门实用小法术。
《玄阴凝露篇》抄录本一本，虽然还没完全吃透，但思路打开了。
身份玉牌一块，里面大概记录了她的职司信息和……零点五功勋？
青菡姐姐送的清灵糕一块（已食用）。
还有……帝君那句“若有疑问，可来问我”。
林晚捏着玉简，心里那点不安又浮了上来。
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她摇摇头，把玉简贴回额头，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抓紧时间修炼。
这次她尝试将《玄阴凝露篇》的呼吸法更深地融入《颠倒乾坤诀》的运转中。过程依旧有些磕绊，但每一次尝试，都能感觉到灵力运转更加圆融顺畅。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
林晚从入定中醒来，只觉得通体舒泰，灵台清明。修为虽然增长缓慢，但根基似乎被打磨得更扎实了。
她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窗边。
仙界的月亮又大又圆，清辉洒满庭院，廊下的仙植叶片上凝结着露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忽然，她心念一动。
《玄阴凝露篇》里提到，子夜阴气最盛时，若配合特定法诀，可采集“月华阴露”，对纯阴之体大有裨益。
她看看月亮，又看看庭院里那些沾着露珠的仙植。
试试？
反正睡不着。
她推开窗，翻身出去——动作轻盈，落地无声，炼气七层的修为加上“敛息诀”，让她像个幽灵。
庭院寂静无人。她走到一丛叶片宽大、形似兰草的仙植前，蹲下身，回忆着书中的法诀。
指尖掐印，一缕极细微的阴属性灵力自她指尖溢出，轻轻拂过叶片上的露珠。
露珠微微一颤，在月光下泛起极淡的银色光晕。
成功了？
林晚心头一喜，正待继续，忽然——
“你在做什么？”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晚浑身一僵，指尖的灵力差点溃散。
她缓缓转过身。
云澜帝君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披着一件素白的外袍，长发未束，松松披在肩后，月光在他周身镀了层银边，那张脸在夜色里更显清绝出尘。
他目光落在她指尖那缕微弱的灵力，又移到叶片上泛着银光的露珠，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帝、帝君……”林晚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我……我就是试试《玄阴凝露篇》里的法诀……采集月华阴露……”
帝君没说话，走过来，俯身看了看那滴露珠。
“法诀用错了三处。”他直起身，看向林晚，“手势不对，灵力输出过急，时辰也稍早了一刻。”
林晚：“……”
“不过，”帝君顿了顿，“第一次尝试，能引动月华，已算不错。”
林晚眨眨眼。这算是……夸奖？
“看好了。”帝君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月光下结出一个复杂而优美的手印，动作舒缓，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一缕比林晚刚才精纯凝练得多的灵力，自他指尖流淌而出，轻轻拂过叶片。
那滴露珠骤然亮起，从无色透明化作纯粹的月白，内部仿佛有光华流转，晶莹剔透，散发出清凉纯净的阴寒气息。
“这才是‘月华阴露’。”帝君收回手，“你方才采的，不过是沾染了一丝月华的普通露水。”
林晚看得目不转睛，下意识模仿帝君的手势。
“手腕再低三分。”帝君忽然道。
林晚赶紧调整。
“灵力输出需绵长均匀，如溪流潺潺，不可断断续续。”
林晚屏住呼吸，努力控制着灵力。
“呼吸与手印同步。”
她尝试着调整呼吸节奏。
月光下，一教一学，异常安静。
林晚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帝君落在她侧脸上的目光——那目光里有一丝极淡的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片刻后，林晚再次尝试。
这一次，指尖灵力稳定了许多，拂过叶片时，露珠泛起的银光明亮而纯粹，虽然远不如帝君采的那滴，但比起她第一次的成果，已是天壤之别。
“成了！”林晚惊喜地低呼，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将那滴“月华阴露”包裹起来，托在掌心。露珠冰凉，散发着让她身心舒畅的气息。
“多谢帝君指点！”她转身，眼睛亮晶晶的。
帝君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沉默了一下，才道：“此法于你体质有益，可每夜子时采集三滴，循序渐进，不可贪多。”
“是！”林晚用力点头。
帝君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欲走。
“帝君。”林晚忽然叫住他。
他停步，侧身。
“那个……”林晚捏着手里那滴阴露，鼓起勇气，“帝君体内的阳戾之气……好些了吗？”
帝君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微微一怔。
“尚可。”他道。
“那……如果需要的话，”林晚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可以再帮忙……”
说完她就想咬舌头。这说的什么话！好像她多惦记着“采”人家似的！
帝君没立刻回答。
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清冷，眸色深静。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比夜风更轻：
“不必。”
“你且好生修炼。”
“日后……或有机会。”
说罢，他转身离去，素白袍角拂过廊下石阶，转瞬便消失在月影深处。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滴阴露，脑子有点乱。
“日后或有机会”？
什么意思？
是说要等她修为高了再帮忙？还是……别的什么？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小心翼翼地将阴露收进一个空的小玉瓶里——这还是她今天打扫时在书架角落捡的，原本装过什么丹药，已经空了，正好拿来用。
抬头看看月亮，子时已过。
她回到房间，关好窗，重新盘膝坐下。
掌心的玉瓶冰凉，里面那滴月华阴露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林晚握着玉瓶，感受着其中精纯的阴寒气息，心里踏实了不少。
至少，她在这个陌生的仙界，开始有了第一样属于自己的、实实在在的“收获”。
修炼之路还长。
但，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
她闭上眼，继续运转功法。
窗外，月影西移。
紫微宫的夜，漫长而宁静。
偏殿内，一点微弱的灵光，在少女掌心静静闪烁。
如同暗夜里的第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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