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晚的手还僵在半空,银针在指尖闪着幽微的光。那只捏着她手腕的手修长、稳定、温度适中——既不像她想象中魔尊该有的灼热,也不似寻常人的温凉,而是一种……近乎恒定的暖。
更可怕的是,她体内的《颠倒乾坤诀》还在欢快地运转。
像条尝到甜头的饿狗,死咬着那块凭空掉下来的“纯阳肉包子”不放。
林晚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精纯的灵力正顺着两人相触的皮肤,涓涓流入她的经脉,所过之处,常年萦绕的阴寒之气像春雪般消融。丹田暖洋洋的,舒服得她想叹气。
但她的理智在尖叫。
——你在吸一个可能是云澜帝君的人!仙界至尊!打个喷嚏都能让你轮回八百遍的那种!
她试图停下功法。
功法不理她。
那半篇残缺的口诀此刻流畅得像是练了八百年,自顾自转着小周天,甚至还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林晚哭了。
真的,眼眶一热,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一半是吓的,一半是急的。
“上、上仙……”她声音带着哭腔,试图抽手,纹丝不动,“误会,真的是误会……您松松手,我这就滚,滚得远远的,保证不脏了您的眼……”
床上的人终于动了动。
他微微撑起身体,长发随着动作从肩头滑落,月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额间那点淡金色的印记清晰了一瞬——确实是一枚极其繁复古老的仙印,流转着内敛的光华。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实锤了。
仙界名人录没吹牛。
她真的,把帝君,给采了。
虽然只采了一点点……吧?
帝君的目光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她还捏着银针的手上,又移回她脸上。那双眼睛太干净,太透彻,林晚觉得自己像块被放在烈日下暴晒的冰,从里到外都要被看穿了。
“纯阴之体。”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林晚一个激灵:“是、是我体质特殊,但我绝对没有冒犯上仙的意思!我就是……走错门了!我本来要找的是隔壁房间一个姓厉的混蛋,他欠我钱!对,欠我很多灵石!”
这借口烂得她自己都想扇自己耳光。
但帝君没笑。
他甚至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问:“厉绝?”
林晚:“……啊?”
“魔尊厉绝,”帝君看着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他欠你灵石?”
林晚:“……”
她现在说“是”,会不会被当成和魔尊勾结?
说“不是”,那她半夜摸进别人房间下药扎针算怎么回事?
横竖都是死。
林晚闭上眼,破罐子破摔:“上仙,您说吧,想怎么处置我?是扔去诛仙台,还是压到镇魔塔底下?给个痛快就行,就是……能不能别让我魂飞魄散?我想留点魂魄,下辈子争取投胎当个石头,风吹雨打都不疼的那种。”
等了半晌,没回应。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
帝君正垂眸看着自己被她抓住的手腕——准确说,是她体内那该死的功法还在“嘬”着人家的灵力不放。他眉头又微微蹙了一下,这次林晚看清楚了,那表情不像生气,倒像是……
困惑?
“你在做什么?”帝君问。
林晚差点噎住:“我……我在……”她卡壳了,总不能说“我在采补您老人家”吧?
“你的功法,”帝君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按,林晚顿时感觉功法运转滞了一瞬,“很有趣。”
有趣?!
林晚想哭。
“它似乎在……调和?”帝君自语般低声道,目光落在她脸上,又移开,像是在感知什么,“我体内淤积的至阳之气,竟被引动了一丝。”
林晚脑子嗡的一声。
至阳之气?淤积?
她猛地想起那本《仙界名人录》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说云澜帝君万年前因镇压某种至邪之物,体内留有旧伤,需以至阴之气缓缓化解……
当时她以为又是胡扯。
现在……
“所以,”林晚干巴巴地说,“我……我这是……在帮您疗伤?”
帝君抬眼看她,没说话。
但那眼神分明是:你觉得呢?
林晚快崩溃了。这误会大了!她明明是来报仇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助人为乐?
“那、那上仙您感觉好点了吗?”她硬着头皮问,“要是好点了,我……我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
“尚可。”帝君终于松开了捏着她手腕的手。
林晚如蒙大赦,嗖地把手缩回来,体内功法没了“源头”,终于不情不愿地慢了下来。她立刻后退三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阴影里。
“不过,”帝君坐起身,薄被滑落,露出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隐约能看到锁骨的线条。他理了理衣襟,动作不急不缓,“你方才说,你是来找厉绝讨债的?”
林晚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既如此,”帝君下床,赤足踩在地板上,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你可知,厉绝今夜确实在此镇。”
林晚一愣。
“但他不住客栈。”帝君转过身,月光在他身后镀了层清辉,那张脸好看得不真实,“他在镇西三十里外的黑风洞。你走错地方了。”
林晚:“……”
所以情报贩子没说谎,魔尊确实在黑风镇,修为也确实有波动。
但她自己蠢,找错了地儿。
还一头撞进了仙界最大的铁板。
“那我……我现在去黑风洞还来得及吗?”她弱弱地问。
帝君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觉得呢?
林晚垮下肩膀。是啊,打草惊蛇了,魔尊那边肯定警觉了。
“不过,”帝君忽然又开口,“你既与厉绝有仇,又身负纯阴之体,留在此处,倒是危险。”
林晚心头一紧。
“方才你运转功法时,气息外泄,”帝君平静地说,“虽然微弱,但若附近有魔族眼线,或对纯阴之体敏感之人,此刻应当已经察觉。”
林晚后背瞬间冒出冷汗。
她怎么忘了这茬!纯阴之体在修真界本就是稀世鼎炉,多少邪修魔头做梦都想抓一个。她上辈子被厉绝盯上,不就是因为这体质吗?
现在功法一运转,气息泄露……
“那、那我怎么办?”她声音都抖了。
帝君没立刻回答。
他走回床边,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一件极简单的月白长袍,料子却隐隐流动着云纹般的光泽。他慢条斯理地穿上,系好衣带,又理了理衣袖。
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看得林晚心急如焚。
“上仙……”她快哭了。
“你方才用的功法,”帝君终于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从何处得来?”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
后山洞窟?那地方邪性,说出来会不会被当成偷学禁术?
“是……是家传的。”她胡诌,“祖上有点机缘,传下半部残诀,让我防身用。”
“残诀?”帝君眉梢微挑,“难怪运行滞涩,灵力走向多有谬误。”
林晚瞪大眼:“谬误?”
“若按你方才的路线继续修炼,”帝君语气平淡,“三月内,经脉逆行;半年,丹田碎裂;一年,身死道消。”
林晚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当然,”帝君补充,“你若不再动用此功,便无大碍。”
林晚嘴唇哆嗦:“可、可我已经练了三个月了……”
帝君沉默地看了她两秒。
“伸手。”
林晚条件反射地把手递过去。
帝君指尖轻点在她腕脉,一缕极细微的灵力探入。那灵力温润平和,与她体内尚未完全吸收的纯阳之气一触,竟有种奇异的融合感。
片刻后,他收回手。
“无妨。你体内阴气过盛,恰好抵消了部分谬误带来的损伤。加之……”他顿了顿,“方才吸纳的纯阳灵力,亦有梳理之效。”
林晚愣住。
所以……她这是因祸得福?歪打正着?
“不过,”帝君话锋一转,“你此刻气息已露,留在此界,必成众矢之的。”
林晚刚升起的一点庆幸瞬间粉碎。
“那……那我回师门?”她试探着问,“青云门好歹是正道大派,师尊他……”
“青云门护不住你。”帝君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厉绝若知你在此,三日之内,青云山必遭血洗。”
林晚脸色煞白。
她知道帝君没说谎。上辈子,厉绝为了抓她,确实屠了半个外门。若不是她当时恰好被罚在思过崖,恐怕也难逃一劫。
“那……那我该去哪儿?”她声音发虚。
帝君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抬眸看她。
月光从窗外洒入,在他周身笼了层淡淡的光晕。那张清冷绝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林晚没来由地心头发紧。
“九重天。”他说。
林晚:“……啊?”
“你随我回仙界。”帝君转身,朝门口走去,“在查清你功法来历,以及解决你体质隐患之前,暂居紫微宫。”
林晚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等等。
跟她想象的剧本不太一样?
不是应该把她扔去诛仙台或者镇魔塔吗?
怎么变成……带回仙界?还是紫微宫?帝君的居所?
“上、上仙,”她结结巴巴地追上去,“这……这不合适吧?我就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哪配去仙界,更别说住紫微宫了……”
帝君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你有两个选择。”他语气依旧平淡,“一,随我回仙界。二,留在此处,等厉绝或其他觊觎纯阴之体的人找来。”
林晚:“……”
这他妈叫选择?
这叫死路一条和另一条死路!
“我……我跟您走!”她毫不犹豫,“但我能不能先回趟师门?跟师尊道个别,再收拾点东西……”
“不必。”帝君推开房门,夜风灌入,吹动他袍袖,“你失踪,青云门只会当你外出遇险,搜寻一阵便会作罢。你若回去道别,反而引人注目。”
林晚哑口无言。
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那我现在就走?”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灰扑扑的青云门外门弟子服,又摸了摸空荡荡的储物袋——全部家当都换药和符了,此刻兜比脸干净,“我没什么可收拾的。”
帝君“嗯”了一声,走出房门。
林晚赶紧跟上。
走廊空无一人,寂静得诡异。方才她吹进去的“梦里醉”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极淡的气息,但帝君步履从容,仿佛走在自家后院。
走到楼梯口时,帝君忽然停下。
“对了。”他侧过头,看向林晚,“你方才用的迷药,名唤‘梦里醉’?”
林晚头皮发麻:“是……是的。”
“品质低劣,杂质颇多。”帝君评价,“下次若要用,可去仙界‘百草阁’寻‘醉仙引’,无色无味,金仙以下,三息即倒。”
林晚:“……”
她在教帝君怎么迷晕别人?还是帝君在教她怎么迷晕更高阶的人?
这对话是不是哪里不对?
“还、还有银针,”帝君目光落在她手里还捏着的三根针上,“封穴手法粗陋,力道不足。你若想制住人,当取‘灵墟’、‘神封’二穴,佐以震劲,可封灵力流转三刻。”
林晚低头看看自己的针,又抬头看看帝君那张写满“认真教学”的脸。
“上仙,”她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生气吗?”
帝君微微偏头:“生气?”
“就是……我半夜摸进您房间,下药,扎针,还……还用了那邪门功法……”林晚越说声音越小。
帝君沉默了片刻。
“你并未伤我。”他说,“反而误打误撞,缓解了我体内阳戾之气。”
“可我的本意是……”
“本意如何,不重要。”帝君转身下楼,“结果尚可,便罢了。”
林晚愣愣地跟在他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
这位帝君……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还是说,仙界至尊的思维模式,跟她这种小修士根本不在一个维度?
走到客栈后院时,帝君抬手,指尖在空中虚划。
一道淡金色的门扉凭空浮现,门内云雾缭绕,仙气氤氲。
“走。”帝君一步踏入。
林晚咬咬牙,也跟着跨了进去。
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已置身于一片云海之上。
脚下是绵软如絮的云层,远处宫阙巍峨,廊桥飞跨,仙鹤翔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吸一口,都觉得经脉在欢呼。
这就是……仙界?
林晚还没回过神,就听帝君道:“到了。”
她抬头,眼前是一座极其宏伟的宫殿,白玉为阶,琉璃作瓦,匾额上三个古朴大字:紫微宫。
宫门两侧,立着两排银甲仙卫,肃穆无声。
见到帝君,众仙卫齐刷刷躬身:“恭迎帝君。”
帝君微微颔,径直入内。
林晚缩着脖子跟在他身后,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探究的,惊讶的。
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帝君袍子底下。
穿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偏殿。殿内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雅致,窗边摆着几盆她不认识的仙植,灵气盎然。
“你暂居此处。”帝君道,“无事莫要乱走。仙界规矩多,冲撞了旁人,我也未必能护你周全。”
林晚赶紧点头:“明白明白!我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帝君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要走。
“上仙!”林晚忽然叫住他。
帝君停步,回身。
“那个……”林晚搓着手,鼓起勇气,“我……我以后该怎么称呼您?总不能一直叫‘上仙’吧?”
帝君沉默了一下。
“唤我‘帝君’即可。”
“好的帝君!”林晚从善如流,又小心翼翼地问,“那……帝君,我住这儿,需要做点什么吗?比如……扫地?浇花?端茶送水?”
她得体现点价值,不能白吃白住。
帝君似乎被问住了。
他看了看空旷的偏殿,又看了看林晚那身灰扑扑的弟子服,想了想,道:“你既无事,便先修炼吧。将方才吸纳的灵力彻底炼化,稳固境界。”
林晚:“……就这?”
“就这。”帝君说完,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又补了一句,“对了。”
林晚竖起耳朵。
“你体内功法谬误之处,”帝君的声音飘过来,“明日我会修正后给你。莫要再自行瞎练。”
门轻轻合上。
林晚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然后,她缓缓蹲下去,抱住脑袋。
“这都……什么事儿啊……”
她明明是来复仇的。
怎么仇没报成,反而被“仇人”的死对头捡回了家?
还要教她正确功法?
还有,帝君说“结果尚可,便罢了”的时候,那语气……
怎么听都有种“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的纵容感?
林晚把头埋进膝盖。
“完了,”她绝望地想,“这下真解释不清了。”
窗外,仙鹤清唳,云雾舒卷。
紫微宫的夜,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林晚蹲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窗外那轮比下界明亮许多的仙月,深吸一口气。
“算了。”
“来都来了。”
“先……把帝君的灵力炼化了吧。”
“好歹是仙界至尊的灵力,不能浪费。”
她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
这一次,功法顺畅得让她心惊。
那些原本滞涩的经脉,在纯阳灵力流淌过后,仿佛被拓宽、加固了。丹田内暖洋洋的,像是揣了个小太阳。
修为……好像在涨?
林晚不敢置信地内视。
炼气三层、四层、五层……
一路飙到了炼气七层,才缓缓停下。
林晚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似乎有微光流转。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抬起手,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疼!”
不是梦。
她真的,在仙界,紫微宫,吸了帝君一点灵力,然后……连跳四级?
林晚缓缓躺倒在地上,望着高高的殿顶。
“这复仇之路,”她喃喃自语,“是不是走岔了?”
窗外,云海翻涌,仙月西移。
偏殿角落里,某位刚刚连升四级的小修士,正对着天花板,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
——现在抱紧帝君大腿,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