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下辈子，再信什么清心寡欲，她就是狗。
然后她就睁开了眼。
眼前是青云门弟子宿舍熟悉的木梁，窗外传来早课钟声，师妹苏灵儿正坐在对面床上梳头，侧脸温柔娴静，嗓音甜得像浸了蜜：“师姐，你醒啦？昨晚是不是又偷偷用功了，脸色好白呢。”
林晚没动。
她盯着头顶那根房梁看了足足三息——上辈子，苏灵儿就是在这根梁上挂了条白绫，哭得梨花带雨说师姐欺负她，害得自己被罚去思过崖面壁三个月，完美错过了能改变命运的外门大比。“师姐？”苏灵儿转过身，眼里已经酝酿好了恰到好处的担忧。
林晚猛地坐起来。
“师妹”她开口，声音有点哑，“借我点灵石。”
苏灵儿梳头的手一顿。
“师姐要灵石做什么呀？”她笑得更温柔了，“是不是又想去山下买那些没用的符纸？师尊说了，咱们要潜心修炼，不要被外物……”
“买胭脂。”林晚打断她，掀开被子下床，“看上了锦绣坊新出的‘醉芙蓉’，十块下品灵石一盒。”
苏灵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青云门谁不知道，林晚是这一届女弟子里最清汤寡水的一个。月白道服能穿三年，发髻永远只用一根木簪，脸上别说胭脂，连润肤的香膏都舍不得抹。师尊夸她“心性纯粹，颇有道根”，师姐师妹们私下却都说她抠门又古板。
可现在这个古板师姐，正顶着一张苍白的脸，理直气壮地说要买十块灵石的胭脂。
“师姐……你说什么？”苏灵儿怀疑自己听错了。
“胭脂。醉芙蓉。”林晚已经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先借二十块，下月还你。”
“……”
一刻钟后，林晚揣着二十块下品灵石走出了弟子院。
苏灵儿在身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柔柔说了句“师姐莫要乱花”，眼神里的探究几乎要溢出来。
林晚没回头。
她径直去了藏书阁后山——那个上辈子她偶然发现、却从不敢再去的荒僻山洞。洞里石壁上刻着半篇残缺功法，字迹模糊，但开篇第一句就让她上辈子吓得魂飞魄散：“阴极阳生，颠倒乾坤，夺天地造化，补己身之缺。”
旁边有行小字注释：“若为纯阴之体，可逆行采补，然凶险至极，慎之。”
上辈子她看到这里就跑了，连滚带爬，还在心里默念了三遍清心诀。
这辈子么……
林晚蹲在石壁前，仔仔细细把那半篇功法看了三遍，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最后那行“慎之”。
“慎你个头。”她嘀咕，“再慎就被人吸成人干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林晚过得很分裂。
在师尊和同门面前，她依然是那个有点木讷、不太起眼的林晚，只是偶尔会“不小心”打翻丹药瓶、“失手”弄坏低阶法器，再红着眼眶去领罚，成功把“修为停滞”的原因归结于自己蠢笨。私下里，她白天摸鱼修炼青云门基础心法做样子，晚上就溜到后山，对着石壁吭哧吭哧练那半篇《颠倒乾坤诀》。
功法残缺，运转路线走到一半就断掉，她只能自己瞎琢磨。好几次灵力逆行，疼得她半夜蜷在洞里抽气，心里把魔尊和师妹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
“等着，”她咬着牙把涌到喉咙的血咽回去，“等老娘神功大成，把你们吸得连裤衩都不剩。”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三个月过去，她的“神功”进展缓慢，唯一练成的可能只有……脸皮。
比如现在。
“师姐，你这月的聚气丹。”丹房执事弟子递过来一个小玉瓶，眼神有点飘，“还是……全换成灵石吗？”
“换。”林晚接过瓶子，倒出里面三颗圆滚滚的淡青色丹药，看都没看就塞回执事弟子手里，“老价钱，一颗折两块下品灵石，三颗六块，加上上个月欠的两块，一共八块，谢谢。”执事弟子张了张嘴：“可、可是师姐，聚气丹是助益修炼的，你连续两个月都换灵石，师尊若是知道……”
“师尊若问起，你就说我资质愚钝，用了也是浪费。”林晚面不改色，“灵石给我，我还急着去山下买胭脂。”
执事弟子：“……”
他看着林晚毫不犹豫揣着灵石下山的背影，良久，扭头对旁边的师弟小声说：“林师姐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师弟沉思：“听说她跟苏师姐借了二十块灵石买胭脂，到现在没还。”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疯就疯了呢。
林晚不知道自己在同门眼里已经成了“因爱美而走火入魔的奇葩”。她下山后七拐八绕，确认没人跟踪，这才闪进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东西呢？”她压低声音。
柜台后的老头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慢吞吞摸出个小布包：“喏。‘梦里醉’，无色无味，溶进酒里，金丹以下撑不过三息。五十块下品灵石。”
林晚肉疼地数出灵石——这里面有她这三个月抠搜下来的全部家当，加上刚换的八块，还有昨天“不小心”弄坏外门王师兄法器后“赔不起”只好打欠条赖掉的二十块。
老头掂了掂灵石，咧嘴露出颗金牙：“姑娘，这药劲儿猛，可别用错地方。”
“放心。”林晚把布包塞进怀里，转身就走，“用在畜生身上。”
走出铺子时，她摸了摸怀里另外两张符——一张低级幻身符，一张遁地符（只能遁三丈远，纯属心理安慰）。
全部家当，换一次豪赌。
赌赢了，大仇得报，前程似锦。赌输了……大概会比上辈子死得更快一点。
林晚抬头看了看天。
夕阳西下，云层镶着金边，远处青云山主峰笼罩在暮霭中，仙气缥缈，岁月静好。
她扯了扯嘴角。
“静好个屁。”
转身融进了熙攘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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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乌云遮月。
黑风镇最大的客栈“仙客来”后院，天字三号房窗下。
林晚蹲在花丛里，已经蹲了半个时辰。
腿麻了。
她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脚踝，心里把情报贩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魔尊厉绝今夜必在此处落脚，修为因修炼秘术会有短暂波动，是最佳下手时机……波动个鬼，这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咬咬牙，摸出那张低级幻身符拍在身上——灵力微光闪过，她的身形模糊了一瞬，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黑影。
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竹管，捅破窗纸，轻轻一吹。无色无味的“梦里醉”飘了进去。
等了三息。
里面毫无声息。
林晚心跳如擂鼓。她摸到门边，用一根铁丝捅开简陋的门栓——感谢上辈子在思过崖面壁时，隔壁关了个因为偷窃被罚的师兄，闲得无聊教了她两手。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房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天光。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个人，盖着薄被，呼吸平稳。
林晚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靠近。
越是靠近，越能感觉到那股浓郁的纯阳气息——浑厚、灼热，像靠近一座沉默的火山。是她这纯阴之体隔着三丈远都能感知到的“大补之物”。错不了，肯定是厉绝！
她手心冒汗，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没淬毒，纯粹是为了封住对方穴道，怕药力不够。
走到床边，借着微光，能看到床上的人侧躺着，长发散在枕上，看不清脸。
林晚深吸一口气。
“狗东西，”她用气音骂了一句，“上辈子吸我，这辈子换我吸你，公平交易。”
话音未落，她手如闪电，三根银针朝着对方颈侧、肩井要穴扎下！
然后——
针尖在距离皮肤还有半寸时，停住了。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捏住了她的手腕。
林晚浑身的血都凉了。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看着她。黑暗里，那双眼眸清亮得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没有半分睡意，也没有中了“梦里醉”的迷蒙。
四目相对。
林晚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对。
这眼睛不是厉绝那双邪气四溢、总是泛着血光的眸子。
这眼睛太干净，太冷，也太……平静了。
平静得像看一只误闯进来的蚂蚁。
她下意识想抽手，却动弹不得。那只捏着她手腕的手明明没用什么力，却像铁箍一样。
“我……”林晚干巴巴开口，脑子里飞速旋转，“走、走错房间了，抱歉，我这就……”话没说完，对方忽然微微蹙了下眉。
一股极其精纯、却又隐隐带着狂暴气息的灼热灵力，顺着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猛地朝林晚体内涌来！
林晚：“？！”
她体内的《颠倒乾坤诀》几乎是本能地自行运转起来——那半吊子功法磕磕绊绊运行了小周天，竟然像饿了三天的狗看见肉包子，疯狂地开始吸纳那股涌来的纯阳灵力！
“等、等等！”林晚慌了，“我不是要……唔！”
舒服。
太舒服了。
纯阴之体常年如坠冰窖的寒意，被这股磅礴的纯阳灵力一冲，就像冻僵的人泡进了温泉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满足。那功法虽然残缺，此刻却运转得无比顺畅，贪婪地吞噬着涌来的力量。
床上的人似乎也怔了一瞬。
他手指微松，林晚趁机想抽手，可功法已经黏住了那股灵力，像蚂蝗见了血，甩不掉了。
更可怕的是，随着功法运转，对方身上那股隐隐的狂暴气息似乎……平复了一些？
林晚僵硬地低头。
借着窗外终于钻出乌云的月光，她看清了对方的脸。
眉目如墨画，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肤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长发如瀑散在枕上，额间……似乎有一点极淡的、金色的痕迹，若隐若现。
这张脸，好看得有点过分。
但也陌生得让她心慌。
这不是厉绝。
绝对不是。可这纯阳气息……
林晚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身体却诚实得很——功法运转得更欢了，甚至发出了细微的、满足的嗡鸣声。
对方静静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极浅的波澜，像是困惑，又像是……审视。
良久，他忽然轻声开口，嗓音有些低哑，却像玉石相击，清冽干净：
“你……”
林晚一个激灵。
她猛地想起三个月前，在青云门藏书阁角落里翻到的那本积灰的《仙界名人录》。里面有一页插画，画的是三界共尊的云澜帝君，画像旁小字注解：“帝君久居九重天，额间有天赐仙印，淡金色，寻常不显……”
她当时还嗤之以鼻，觉得编书的人真能吹。
现在……
林晚的视线缓缓移到对方额间。
那点淡金色的痕迹，在月光下，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一点点。
“……”
林晚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
她几乎是哭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哥……不，上仙，误会，真是误会……我说我找错人了，您信吗？”
对方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
兴味？林晚眼前一黑。
完了。
这辈子，可能不用等厉绝来吸了。
她现在就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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