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碾过枯草的细碎声被风掩盖,我把那条浸透了绿藻泥浆的粗布一圈圈缠上双肘和膝盖。
那股腻滑的菌膜在手心里像蛇鳞,却能让我在湿如泼油的井壁上卡住身位。
绳索的一头系在井栏的老槐树上,另一头死死勒在我的腰间。
我深吸一口气,翻身入井。
冰冷的湿气瞬间倒灌进领口,井壁上的青苔厚得发黑。
我张开四肢撑住井筒,像只趋光的壁虎,一点点往下挪。
越往下,空气越稀薄,一股陈年腐朽的草木味里,竟夹杂着一丝极其隐秘的干涩辛辣。
那是砒霜特有的气味,像烧焦的蒜皮。
我用指甲抠下一块井砖缝里的暗红结晶,凑到鼻尖一嗅。
鼻腔黏膜立刻传来一阵细密的灼痛感。
这不是短时间留下的,这口井曾是陆家存放大量毒药的暗库,或者说,是一个被洗净的火药桶。
指尖顺着井壁突出的石棱摸索,在接近水面三尺的地方,我触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砖。
那是空的。
我屏住呼吸,指尖抠入缝隙,猛地向外一拨。
一个朽烂的木匣掉进水里激起微弱的涟漪,而我的掌心,紧紧抓着半页焦黄的纸片。
借着井口漏下的一点微弱星光,我看见了上面干枯的墨迹:“替身名录·陆氏女……”
心脏剧烈撞击着胸腔。
还没等我看清底下的名字,颈后的汗毛骤然炸开。
“嘶——”
密密麻麻的摩擦声从井壁的孔洞里溢出。
无数条细如发丝、通体碧绿的小蛇正像潮水般涌出,蛇瞳在黑暗中泛着嗜血的红芒。
是碧鳞蛇。
这种蛇极小,却毒性奇诡,必须用“七日笑”的成品毒药日日喂养,才能养出这般杀人无形的剧毒。
周氏想让我在这井底烂掉。
我没有退路。
右手猛地咬破中指,将一滴滚烫的心头血滴入袖中的竹筒。
“起!”
子母蛊囊里的母蛊感应到血气,发出一阵凄厉的共振,数十道几不可察的银色蛊丝顺着我的指尖如网般铺开。
那些碧鳞蛇原本已逼近我的足尖,却在触碰到蛊丝的瞬间僵住。
母蛊在躁动,它指向的不是蛇,而是控蛇的人。
我猛地抬头,盯着上方那圈圆形的夜空。
蛊丝逆着风,笔直地指向井沿的一处阴影。
“周氏许了你什么?替你爹翻案?”我嘶声喊道,声音在窄小的井筒里嗡鸣,“可你知不知道,她早就烧光了你全家留下的毒理手稿!你不过是她养的一条看门狗!”
井口那团黑影剧烈一颤。
“哐当”一声,一只装着毒粉的瓷罐失手坠落,砸在井壁上摔得粉碎。
那是哑九。那个被周氏豢养、沉默如影的毒匠遗孤。
就在这一瞬,腰间的麻绳突然绷得笔直,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猛地将我向上拽起。
我的身体擦着湿滑的井砖急速上升,耳边风声呼啸。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只带着厚茧的长臂已经横过我的腰际,将我整个人死死扣入一个冰冷而坚硬的怀抱。
萧烬。
他单脚勾住井栏,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探,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裂声,躲在石后的黑影发出一声闷哼。
我被他带着稳稳落在远处屋顶的阴影里。
萧烬的手指还没松开,指尖微微发力,捏碎了哑九的喉骨。
那双如狼般的眸子在月色下幽深得可怕,他俯身凑近我的耳畔,低沉的声音里藏着快要失控的戾气:“陆灵犀,再这么玩命,我就把你锁进地牢,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光。”
远处的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更夫的敲梆声。
“咚——咚咚!咚咚!”
三声急,两声缓。
我怀揣着那半页名录,身体冷得发抖,意识开始在黑暗的边缘浮沉。
那是黑鹰卫的巡逻信号,但这频率不对。
今夜,陆家这口井要吞掉的,远不止我一个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刚才咬破伤口的地方没有愈合,反而渗出了一丝诡异的墨色,在那片青紫的淤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悄无声息地向手臂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