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并没有像潮水那样退去,反而变本加厉,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心尖上慢慢锯着。
我捂着胸口,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脖颈里,那只“噬毒蛊”似乎尝到了昨夜精血的甜头,此刻正躁动不安地在我心脉附近打滚,每一次蠕动都牵扯着神经,让我连呼吸都带着颤音。
视线开始出现重影,我看见萧烬大步跨过来,手里攥着那把卷刃的长刀。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煞白的脸,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给我。”他声音低沉,突然把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刀柄朝向我,手腕却伸了过来,“割我的,别碰你自己。”
他的手腕上青筋暴起,那是长期握刀练就的力量感,血管就在薄薄的皮肤下跳动,像是在邀请一场盛宴。
我看着那截手腕,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
狼这种生物,为了护食连命都能豁出去,可他现在却要把自己的血送到我嘴边。
“你的血太烈,它受不住。”我咬牙推开他的手,反手夺过那把匕首。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掌心猛地一划。
鲜红的液体瞬间涌出,我颤抖着手,将掌心的血滴入怀中那块半残的玉珏凹槽里。
“滴答。”
血液落入玉石的瞬间,一道极淡的红光闪过。
那躁动的蛊虫像是被安抚的婴儿,终于停止了在血管里的翻滚,那种要把心脏嚼碎的剧痛也随之缓解,变成了隐隐的抽搐。
“哐当——”
一声巨响打破了屋内死寂的气氛。
门口那个叫阿吉的小药徒正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手里提着的药筐翻倒在地,草药撒了一地。
他浑身都在抖,指着我手里沾血的玉珏,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鸭:“姑……姑娘……你这是养蛊?那是要遭天谴的!”
他虽然只是个送药的,但在京城混迹久了,谁不知道苗疆蛊术是朝廷禁忌,碰之即死,更别说这种以血饲物的邪门法子。
我刚想开口,外面的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叫喊。
“都给我搜!仔细点!昨晚那个纵火的妖女肯定没跑远!”
是黑鹰卫下属的巡城校尉李彪。
这人我认得,贪财好色,平日里没少借着搜查的名义敲诈勒索。
阿吉吓得脸色惨白,想要转身去关门,却已经来不及了。
“砰!”
破旧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李彪带着几个歪瓜裂枣的兵痞闯了进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瑟瑟发抖的阿吉身上,又贪婪地扫过地上的草药。
“呦,这还有个私藏犯人的耗子洞?”李彪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阿吉的领子,“小子,刚才屋里那股血腥味是从哪来的?交不出那个妖女,爷爷把你这些药材全烧了!”
阿吉被勒得翻白眼,双手在空中乱抓。
我躲在染缸后的阴影里,瞥了一眼阿吉刚刚打翻的药筐。
里面混杂着各种草药,其中一株有着紫色细绒毛的小花正静静躺在血迹旁边。
那是“醉心花”。
这花本身无毒,甚至还能入药安神。
但它有一个极其偏门的特性——一旦遇到新鲜的人血,它的花粉就会瞬间变性,释放出一种能让人产生极度狂躁幻觉的毒气。
我掌心还残留着刚才饲蛊的余血。
趁着李彪背对着我教训阿吉,我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探出手,指尖在那株“醉心花”上狠狠一碾,将混着我血液的花汁涂抹在阿吉掉落的药篓边沿。
“官爷……”我压低嗓音,装作害怕的样子,从缸后稍微露了一点身形,“你要找的人不在,但这里有好些名贵的‘安神草’,你要不要看看?”
李彪一听“名贵”二字,眼睛立刻亮了。
他把阿吉往旁边一甩,大步朝那个药篓走去。
“算你识相。”他弯下腰,那只长满黑毛的大手伸向药篓,鼻子还用力吸了吸,“什么味儿这么香……”
就在他凑近闻那一刹那,我感觉到那株醉心花的药性已经彻底爆发。
李彪的动作突然僵住了。
他缓缓直起腰,原本浑浊的眼神瞬间布满了红血丝,整张脸开始扭曲。
“鬼……有鬼!”
他突然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拔出腰刀,疯了一样砍向身边的同僚。
“别过来!别吃我!我要杀了你们这群恶鬼!”
“头儿!你怎么了?那是柱子啊!”
“啊!我的手!”
小小的染坊瞬间乱作一团,李彪像是要把空气都劈开,每一刀都用尽全力,逼得那些兵痞抱头鼠窜,根本顾不上搜查我们。
趁乱,我身形如鬼魅般穿过混乱的人群,指尖极快地在他腰间一拂,顺走了那块沉甸甸的铜制腰牌。
还没完。
我又从袖袋里摸出那半截昨夜捏碎的蚀骨蛾残翅,借着错身的瞬间,塞进了李彪厚重的靴筒缝隙里。
这残翅上沾染着黑鹰卫特制的追踪粉,再加上那股只有母虫能闻到的特殊味道……等这药效过了,黑鹰卫的人一来,在他身上闻到了死蛾子的味道,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个勾结妖女、残杀同僚的内鬼罪名,足够让他死上一百次。
“走。”
我给萧烬打了个手势,拉起还在发愣的阿吉,从后窗翻了出去。
回到我们在城西的那处隐秘据点时,天色已经大亮。
阿吉惊魂未定,捧着茶碗的手还在哆嗦。
“别抖了。”我从角落里抓了一把干枯的绿藻,又去井边挖了一团淤泥,丢在他面前,“把这些捣碎,混在一起烧了,烟熏遍全身。这味道能遮住你身上的药味和人气,就算他们放出猎犬也闻不到。”
阿吉如获至宝,手忙脚乱地去捣鼓那些泥巴。
我靠在墙边,疲惫地闭上眼。
刚才那一番折腾,让心口的蛊虫又有些不安分。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扣住了我的手腕。
萧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面前,他的目光落在我掌心那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上,眼神晦暗不明。
“下次饲血,叫我。”他语气很硬,不像是商量,倒像是命令。
我想抽回手,却被他抓得更紧。
“你的命,现在是我的饵。”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饵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所以,别再随便糟践你自己。”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像情话的狠话了。
深夜,月亮爬上了中天。
屋里阿吉和萧烬的呼吸声都很沉稳。
我却睡不着,那种熟悉的召唤感再次袭来,比昨夜更清晰,更迫切。
我轻手轻脚地翻上屋顶,夜风吹得我衣衫猎猎作响。
拔下发间的银簪,对着月光,我再次刺破指尖,挑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喂给躁动的蛊虫。
血珠滚落的瞬间,我的五感仿佛被无限放大。
那个以我为中心的感知网瞬间铺开。
方圆百步之内,哪里有毒草,哪里藏着蝎子,甚至墙角爬过一只带毒的蜈蚣,都在我脑海里清晰得像是一幅画。
就在这张网的边缘,一个微弱却极其特殊的信号突然闯了进来。
那是一种带着金属震颤的嗡鸣声,与我怀里的玉珏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共振。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屋脊,锁定在极远处巷尾的一个角落。
那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看样子是个乞丐,正拖着一条瘸腿在垃圾堆里翻找。
但在我的感知里,那个看似不起眼的“跛脚九”,肮脏的袖管里正藏着一枚小巧的银铃。
苗银铃。
而且是只有苗疆大巫才有资格佩戴的那种,上面的纹路,和我玉珏背面的花纹如出一辙。
我眯起眼睛,看着那个正往城南方向一瘸一拐挪动的背影,低声喃喃:“娘……你到底还留了多少东西给我?”
那铃声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响,像是在引路,又像是一个陷阱。
我握紧了手里的玉珏,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朝着那个跛脚乞丐消失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