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带着血腥气的湿热呼吸还在我耳畔盘旋，下一刻，天旋地转。
我被萧烬裹挟着，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地下水道里穿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顶开一块发霉的木板，钻进了一间弥漫着陈年甘草味儿的破屋。
这里是城南早已废弃的“回春堂”旧址。
角落里，一个抱着酒坛子的身影被我们惊醒。
孙瘸子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借着漏风屋顶撒下的月光，一眼就瞧见了我那只被布条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透出幽幽蓝光的手腕。
“啪”的一声脆响，他手里那只好不容易讨来的半壶烧刀子砸了个粉碎，酒香四溢。
“引魂烙认主！这就认主了？”孙瘸子像是见了鬼，连滚带爬地往后缩，那条跛腿在烂木地板上拖出一道凄厉的划痕，“丫头，这东西入肉生根，不出三日，你那颗心就会被它吃得渣都不剩！”
我靠在发霉的柜台边喘息，掌心的剧痛像是有把锯子在来回拉扯神经。
萧烬将我放在一张只有三条腿的竹榻上，随手扯下那块已经渗出黑血的布条，碧绿的眸子里不仅没有惧色，反倒腾起一股近乎疯狂的戾气。
“她不必替。”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如柳叶般极薄的短刃，刀尖抵住自己的心口，“只需饮我心头血三日，蛊引自会循着血气倒流，转回我身上。”
“你疯了！”孙瘸子失声尖叫，“那是心头血！三日三碗，你是想把自己抽干变成人干吗？”
“闭嘴。”萧烬冷冷瞥了他一眼，手腕一沉，刀尖就要刺下去。
“等等。”
我按住他冰凉的手背，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视线在昏暗的药铺里快速扫视，最后定格在身后那一排早已被虫蛀空的药柜上。
第三排，第六格。
我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指甲抠进抽屉缝隙，用力一拉。
一股极其辛辣的苦味扑面而来。
里面只有一小撮干枯发黑的草根，那是剧毒的“断肠草”。
我又转身，从屋角那个用来接雨水的破瓦罐底部，刮下来一层黏糊糊的绿藻。
“有没有石臼？”我回头问孙瘸子。
孙瘸子哆哆嗦嗦地从乱草堆里踢出一个缺了口的石碗。
我将断肠草和绿藻扔进去，那断肠草年份已久，药性沉淀得如铁般硬，我拿起石杵死命捣碎，直到它们变成一团黑绿相间的药糊。
“这是做什么？”萧烬皱眉。
“以毒攻毒，以寒克燥。”我喘着粗气，将袖子挽高，露出整条已经泛起青紫色脉络的小臂，“这方子能把蛊引暂时封在手腕三寸之内，不让它进心脉。但缺一味药引——活人的精血，越烈越好。”
我抬眼，目光直直撞进萧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你的血，够不够毒？”
萧烬没有回答。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手起刀落，在那结实的左胸肌理上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并没有喷涌而出，而是像某种浓稠的汞浆，缓缓凝聚成深红得近乎黑色的血珠。
那是常年服用各种抗毒药物练就的“药血”。
“接着。”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我捧着那只装满药糊的石碗凑过去，接住了那三滴滚烫的心头血。
嗤——
血珠落入药糊，竟发出了烙铁入水的声响，腾起一缕白烟。
我没有犹豫，仰头将这碗腥臭剧毒的东西一饮而尽。
喉咙像是吞了一把烧红的炭火，紧接着，那股灼热感在胃里炸开，顺着经脉横冲直撞。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味。
就在这时，藏在我左袖竹筒里的“噬毒蛊”像是受到了某种极大的刺激，它不再撞击筒壁，而是顺着我的皮肤一路狂奔，竟直直钻入了我的心口。
“啊！”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捂住心口蜷缩在榻上。
两股力量在我的身体里撕咬。
一股是想要占据心脏的“傀心蛊”引子，一股是誓死护主的“噬毒蛊”。
孙瘸子看着我皮肤下此起彼伏的鼓包，那张老脸白得像张纸：“完了……这是双蛊夺主！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丫头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像被打碎的琉璃。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座金碧辉煌却阴森刺骨的大殿。
高台上坐着一个人，面容模糊，只露出一双阴郁的眼睛，那是三皇子萧澈。
他的脚下跪着无数个穿着嫁衣的女子，每一个人的背影都与我有七分相似。
而高台的一侧，竖着一根巨大的青铜柱。
萧烬被粗大的铁链锁在柱子上，浑身是血。
他的心口插着一根银簪，那簪子的样式，竟与我平日里用来施蛊的那根一模一样。
他仰着头，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像是在嘶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是……我杀了他？还是他在代我受过？
“只要听话，就不用疼了……”
那个阴郁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我猛地惊醒。
一身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衫，心口那种被撕裂的剧痛缓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痒。
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萧烬正伏在我的身侧，嘴唇上沾满了鲜血。
他并没有用碗，而是直接用那锋利的獠牙咬开了自己手臂上的另一处血管，正要把伤口凑到我的唇边。
他的瞳孔已经完全竖成了一线，那是狼即将失控狂化的征兆。
“停！”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快得惊人。
“你失血过多会提前狂化，到时候这屋子里没人能活着出去。”我哑着嗓子，用力将他的手推开。
萧烬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野兽特有的迷茫与挣扎。
“陆灵犀……”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如果那蛊虫最终选了你做宿主，我会不会……变成真正的狼？一只只会撕咬的畜生？”
我愣了一下。
这还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七皇子吗？
他在怕。怕失去最后一点人性，怕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沉默片刻，从发间拔出那根银簪，冰凉的尖端轻轻抵在他滚烫的心口上。
“放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的蛊，只认活人。只要你还是人，它就不会让你变成狼。”
萧烬眼底的赤红颤动了一下，似乎有一丝清明在慢慢回笼。
就在这时，头顶的瓦片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哒”。
像是夜猫踩过，又像是风吹落了枯枝。
但我却清晰地看见，萧烬颈后的寒毛瞬间炸立。
“找到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了深秋的夜雾，那是某种经过训练的口技，听起来像是人的嗓音，又带着鸟喙摩擦的尖锐。
我心头一紧——是那只青鹞的主人。
“引魂烙的共鸣点就在这下面。”那声音冷漠得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三殿下有令，活的不必带回。放火，逼他们出来。”
话音刚落，一抹橘红色的火光透过残破的窗纸，猛地映在了萧烬那张苍白的脸上。
而我心口那只刚刚安静下来的蛊虫，突然随着萧烬此刻剧烈跳动的心脏，开始一下一下，同步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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