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锁早已被锈迹侵蚀透了,我只用刚才那根沾了毒的银簪在锁芯里轻轻一拨,“咔哒”一声,铜锁如同枯骨般断裂落地。
推开档案阁沉重的木门,一股积压了数十年的霉烂纸浆味扑面而来,呛得我肺管子生疼。
这里没有光,只有高处的气窗漏进几缕惨白,照亮了空气中疯狂翻涌的尘埃。
我不需要点灯,常年与毒物打交道练就的夜视能力足以应付。
这里的陈设早已被老鼠和湿气毁得七七八八,但我依然循着那股极淡的防蠹草药味,摸索到了最里侧的架子。
那是大虞开国初期的禁药区。
指尖划过一排排受潮粘连的卷宗,最终停在一本用黑羊皮——不,手感更细腻,像是某种硝制过的人皮——包裹的残卷上。
《极北异录》。
我翻开卷页,里面的字迹狂草潦草,透着记录者当时的惊恐。
“永昌三年,黑鹰卫远赴极寒冰原,捕幼狼三百,取活血,注童子身……”
我心头猛地一跳,视线快速下移。
这根本不是什么异闻录,这是一本活体实验的流水账。
翻到附页,一张泛黄的画像赫然入目。
画中是一个蜷缩在铁笼里的幼童,眼神空洞,四肢被画师特意标注了骨骼扭曲的弧度,底下只写着一行冰冷的备注:
【编号柒。排斥反应剧烈,已生獠牙,保留观察。】
柒。七皇子,萧烬。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闭合。
所谓的“疯病”,根本就是人为制造的物种排异。
“小娘子……那书碰不得啊!”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带着酒嗝的惊呼。
我手腕一翻,银簪已反扣掌心,猛地回身。
是那个被贬来看守冷宫大门的孙瘸子。
他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满脸通红,正跌跌撞撞地朝我摆手,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恐惧。
“当年……当年我师父就是因为不肯配那‘狼血解’,被活活剜了舌头……这档案阁是鬼门关,进不得,看不得!”
他话音未落,窗外骤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震颤声。
作为猎手,我对这种声音太熟悉了。
“趴下!”
我飞扑过去,一把拽住孙瘸子的衣领将他拖向地面。
“咄!”
一支纯铁打造的透骨钉穿透窗纸,狠狠钉入孙瘸子刚才站立位置后方的书架,力道之大,竟将整排架子震得摇摇欲坠。
“不想死就闭嘴!”我捂住孙瘸子刚要惨叫的嘴,拖着他像两只老鼠一样迅速滚入角落的一处地窖入口。
地窖里堆满了发霉的红薯,酸腐气熏天。
孙瘸子的小腿被刚才倒塌的木架蹭掉了一大块皮,血流如注。
我没时间安抚他,抓起地上一把混着草木灰的腐烂枯叶,直接按在他的伤口上。
“忍着。这是草木灰,能止血,死不了。”
剧痛让孙瘸子浑身抽搐,酒醒了大半。
他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羊皮卷,牙齿打颤:“七皇子……他体内不止有狼毒……还有‘傀心蛊’!那是用来控制猛兽的……每月十五,必须饮下特定血亲的血来压制蛊虫躁动,否则……心脉爆裂而亡!”
我脑中轰然炸响。
特定血亲……三皇子萧澈需要一个“完美的替身”,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某种变态的占有欲,更是为了给萧烬这个“人形兵器”提供源源不断的解药?
我和嫡姐陆婉柔是同父异母,血脉相连。
“谁下的蛊?”
地窖上方的挡板突然被掀开,一道黑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跳了下来。
萧烬。
他双目赤红,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杀戮,此时一只手如铁钳般死死卡住了孙瘸子的喉咙,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说!”
孙瘸子翻着白眼,拼命指着萧烬的后颈:“烙……烙印……三殿下的私印……那是母蛊的引子……离得越近……越痛……”
萧烬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去摸后颈那块常年剧痛的皮肉。
那里纹着一个隐晦的“三”字,周围缠绕着蛇纹。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了穿越前在陆家祠堂看到的一幕——大夫人沈氏跪在蒲团上,对着一尊造型诡异的神像焚香祷告,那香灰燃烧后留下的纹路,竟与萧烬后颈的图案分毫不差!
这不仅仅是皇室秘辛,这是一张早已铺开、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天罗地网。
“咳咳咳……”
头顶突然传来呛人的浓烟,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他们放火了!”孙瘸子绝望地哀嚎。
热浪顺着地窖口倒灌进来,火舌舔舐着干燥的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青鹞这一手够绝,既然射不死,就直接把整个档案阁烧成灰,毁尸灭迹。
“走!”
我将《极北异录》中最关键的那几页撕下,强行塞进萧烬怀里,另一只手抓起瘫软如泥的孙瘸子。
“往哪走?这地窖是死胡同!”
“枯井。”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昨晚阿箬在井边故意把水桶绳子放长了三尺,那井壁下面是通的!”
那是那个哑女用命给我留的后路。
火焰已经烧穿了顶板,燃烧的木梁带着火星砸下来。
我们三人冲出地窖,在漫天火海中冲向院角那口枯井。
热浪灼烧着皮肤,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炭。
“跳!”
我拽着孙瘸子纵身一跃。
就在身体腾空的瞬间,我看见萧烬猛地转身,凌空一脚踢飞了一根即将砸中我头顶的横梁,借着反作用力,他在空中硬生生调转了身形,将我死死护在怀里,垫在了身下。
“砰!”
剧烈的撞击声。
那是他的脊背狠狠撞上井壁凸起石棱的声音。
我们在黑暗中急速下坠,耳边是风声和他压抑的闷哼。
落地的一瞬,污水四溅。
即便有他做肉垫,巨大的冲击力还是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移位。
萧烬半跪在污水里,后背一片血肉模糊,鲜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黑水。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那双在黑暗中依然发亮的狼眼死死盯着我,带着某种从未有过的审视。
“你早知我是饵,为何还救我?”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我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抬手抹去他脸颊上沾染的一块黑灰,指尖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
“因为现在,”我凑近他的耳畔,轻声却笃定地笑了,“你是我的刀。”
井口上方,遥遥传来火光映照下青鹞阴冷的笑声,顺着井壁回荡下来,如同鬼魅。
“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