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砸在青砖上的闷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靴底碾碎枯枝的细碎声。
我整个人蜷缩在铁笼下方的朽木夹层里,鼻腔里充斥着陈年稻草的腐臭和上方萧烬身上散发出的冷冽血腥气。
这种逼仄感让我的骨头隐隐作响。
我透过木板那一丝极窄的缝隙,看见一角绣着鹰隼流云纹的皂色袍服停在了三步之外。
“哐当!”
一只缺口的破瓦瓮被重重踢翻,浑浊的积水溅在我的指尖上,冰凉彻骨。
“统领,这怪物昨晚发了阵疯,现在歇了。”福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昨晚那场“闹鬼”的余威还没散。
“歇了?”青鹞的声音像是一柄生了锈的长剑在磨石上拖行,透着股阴冷,“黑鹰卫昨晚追踪那个‘诈尸’的陆家庶女至此。福顺,这冷宫里要是藏了不该藏的东西,包庇之罪,足够你那几房远亲株连九族。”
我屏住呼吸,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几乎要撞破肋骨,但我强迫自己数着数:一,二,三……
视线尽处,院角的照壁后探出一个瘦弱的身影。是阿箬。
那哑女正顶着寒风,在满是青苔的绳索上晾晒几块灰扑扑的旧布。
风掀起布料的一角,露出上面粗犷的走线——那是用狼毫混着麻线织补的冬衣。
我想起昨晚潜入时,曾瞥见她屋角堆着一篓子这种杂色毛线。
这冷宫阴气重,宫人常取猛兽脱落的残毛辟邪,这是活命的旧俗,也是我现在的“药引”。
我感觉到上方的木板微微下沉,是萧烬翻了个身。
他那只满是血污的手,此刻正垂在铁笼边缘,距离我的剪刀只有寸许。
就是现在。
我悄无声息地探出两指,贴着他的肩头猛地一剪,一簇带着凝固血块的黑褐色狼毛落入我掌心。
萧烬的身体瞬间绷紧,我甚至听见了他喉咙深处发出的、如闷雷般的警告声。
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迅速从袖袋里摸出那颗还没搓圆的迷魂草药丸,将这簇带血的狼毛暴力地揉碎其中。
狼血中残留的“疯魔引”毒素与迷魂草剧烈中和,在我指尖散发出一股极淡、极辛辣的焦糊味。
青鹞的靴子动了,他在朝铁笼逼近。
我猛地一弹指,那颗香丸划出一道隐秘的弧线,精准地塞进了阿箬晾晒的那堆布料缝隙里。
风,起得正是时候。
那股辛辣的粉末顺着湿冷的空气迅速弥散。
青鹞身后那两个黑鹰卫最先吸入,其中一人原本正按着刀柄,眼神却在那一瞬间变得涣散。
“是你……”他突然指着身边的同伴,声音变了调,“陆灵犀!你还我命来!”
“疯了?你看清楚老子是谁!”
“鬼!她是鬼!”
毫无征兆地,刀锋交错的声音响彻西苑。
那两名黑鹰卫竟像见到了索命的女鬼一般,满脸惊恐地挥刀互砍。
青鹞面色骤变,身形刚退半步,铁笼里一直装死的萧烬动了。
“吼——!”
他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撞向铁栏,利爪穿透缝隙,瞬间撕开了那两名陷入幻觉的卫兵咽喉。
但我看得真切。
他在撕咬时,左腿隐蔽地晃了一下,那是长期负重后的微跛。
他的动作虽快,但每一招都在刻意避开右臂的过度拉伸——月圆将至,那些残留的毒素正积聚在他的右臂经脉里。
最关键的是,当青鹞拔出那柄镂空银纹的长剑时,萧烬的鼻翼明显剧烈抽动,瞳孔缩得比针尖还细。
他对银器的气味极度敏感,那是他另一种深埋的恐惧。
“狼哥哥,快咬他!咬死这些坏人!”
我缩在夹层里,故意掐着嗓子,发出一阵娇憨而诡谲的尖笑。
这声音在混乱中飘忽不定,听得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我的指尖已经碾碎了半截刚才从沈氏那儿顺来的银簪屑,悄无声息地撒进袖袋。
“统领,这冷宫邪门!先撤!”福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向宫门。
青鹞反手一剑震开萧烬的利爪,手臂上已被抓出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他狠狠剜了一眼铁笼里的疯子,目光在撤退的一瞬,掠过了阿箬手中那块被风吹落的补丁布。
布上的狼纹在晨光下,显出一丝诡异的红光。
“撤。”青鹞咬牙下令,眼神在路过阿箬时变得阴冷如刀。
直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冷宫才重新陷入那种死寂。
阿箬呆呆地站在原地,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吃力地从笼底爬出来,灰头土脸地拍掉身上的碎麦秆。
一碗新熬的、黑乎乎的“镇狼散”被我顺着铁槽推了进去。
药汁还冒着热气,散发着老鼠胆汁特有的苦味。
萧烬盘腿坐在黑暗里,那双碧绿的瞳孔死死盯着我,却没动那碗药。
“你为何不逃?”他的声音比昨晚清醒了许多,却更显危险,“昨晚那场乱子,是你唯一的活路。”
我靠在冰冷的铁笼边,慢条斯理地揉着酸痛的手腕,轻笑一声:“活路?这冷宫之外,三殿下要的是一具能坐实名分的替身尸体,不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庶女。只有在这里,我活着,你才有钓鱼的饵;你疯着,我才有杀人的刀。”
萧烬的瞳孔骤然缩成一条竖线。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第一次伸手,端起了那碗足以让人舌头麻痹三日的毒药,仰头一饮而尽。
他需要我。而我,需要这冷宫深处更致命的东西。
明日又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
我需要知道,为何一个被弃于狼群的皇子,后颈会带着那个“三”字死士印。
我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转向了东侧那座常年落锁的石屋——那里曾是前朝的药典库,也是现在的冷宫档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