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下窜,并非错觉,而是野兽锁定猎物时特有的威压。
我迅速收敛心神,将掌中那只刚破壳的影蛊幼虫塞入袖袋暗扣。
它还在躁动,触角隔着布料刺痛了我的手腕——它在畏惧,也在渴望。
能让蛊虫产生这种反应的,只有至毒,或者至凶之血。
冷宫深处的西苑,平时连野猫都绕道走的废弃禁地,此刻传来了一声沉闷的铁链崩响。
“咔——”
紧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像拉得过紧的风箱,随时可能崩断。
我压低身形,借着齐腰深的荒草掩护,向西苑潜行。
脚下的泥土湿滑腥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经年累月的铁锈味,越往里走,这股味道越浓,直到变成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转过一面坍塌的照壁,那东西就在眼前。
一座巨大的黑铁笼子,半截埋在淤泥里。
笼中锁着一个人。
如果那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他一身黑衣早已被鞭笞成了破布条,暗红色的血痂和新肉混杂在一起。
四根儿臂粗的玄铁链分别锁住了他的四肢,最后一根最粗的,死死勒进了他的颈骨。
他正处于一种极度的狂躁中,十指指甲暴涨,疯狂地抓挠着铁笼底部的青石板,指腹早已血肉模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借着云层间漏下的一缕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
苍白如纸,却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瞳孔。
两颗尖锐的獠牙抵在下唇,已经刺破了皮肤。
疯妇柳氏嘴里的“狼”,大虞朝的七皇子,萧烬。
我屏住呼吸,正欲后撤。这种级别的怪物,目前的我惹不起。
然而,就在他仰头嘶吼的一瞬间,我看见了他后颈处一抹暗青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极其隐晦的“三”字刺青,周围环绕着扭曲的蛇纹——那是三皇子萧澈私养死士的烙印。
不对劲。
萧烬的身体剧烈抽搐,颈侧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暴起又瘪下,这种频率……绝不是传闻中用来控制他的“三日眠”麻药。
麻药是阻断神经,而他现在的状态,分明是有活物在啃食他的痛觉神经,逼迫他发狂。
是“疯魔引”。
一种极损阴德的神经毒素,配合特定的声响诱发,能让人兽性大发,力竭而亡。
“吼——!”
他猛地转头,那双赤红的兽瞳精准地穿透黑暗,死死钉在了我藏身的草丛。
被发现了。
跑是来不及了,这笼子困得住人,困不住杀气。
我赌了一把。
手探入怀中,摸出那块还剩下一半的、掺了微量迷魂草粉末的霉糕。
这是我刚才对付黑鹰卫剩下的“边角料”。
“接着!”
我手腕一抖,霉糕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进了铁笼。
萧烬动作快得像道残影,一口咬住那块糕点。
迷魂草的药效瞬间炸开。
他眼中的赤红出现了一瞬的凝滞,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那是仅存的人性在与兽性搏斗。
“毒……解……”
他死死抓着铁栏杆,指节泛白,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否则……杀你。”
他在求救,也在威胁。
这狼崽子,够狠。
迷魂草只能让他晕眩片刻,治标不治本。
要压制疯魔引,必须用极苦极寒之物攻心,强行镇静。
我环顾四周。
角落里有一口枯井,井壁上挂着厚厚的青苔。
脚边是一堆腐烂的落叶。
我迅速从腰间掏出昨晚在柴房捕到的死老鼠——本来是为了提炼尸毒备用的。
刀光一闪,我剖开了鼠腹,取出了那枚墨绿色的胆囊。
鼠胆极寒,腐叶败火,井水至阴。
我在一块破瓦片上飞快地将这些东西捣烂,混成一团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药糊。
“不想死就吃了。”
我滑步上前,将瓦片隔着笼子递了进去。
萧烬盯着那团药糊,鼻翼翕动,显然闻到了其中的血腥气。
他迟疑了半秒,生存的本能压倒了尊严,俯身伸出长舌,将那团药糊卷入口中。
极度的苦涩与腥臭在他口腔炸开。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闷响。
但那双眼中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寒碧绿。
就在这时,冷宫外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给咱家站住!这是冷宫禁地,阴气重得很,惊扰了煞神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那个贪财的老太监福顺的声音。
“滚开!”
一声冷厉的断喝,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
青鹞。黑鹰卫副统领。
那个心思缜密的疯狗,这么快就杀回马枪了。
脚步声极快,直奔西苑而来。
我心念电转。
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和萧烬在一起,否则“替身未死”的戏码立刻穿帮,我和萧烬都得死。
福顺跌跌撞撞地跑进西苑,显然是想来确认他看守的“怪物”有没有出事。
就是现在。
我从阴影里窜出,一把揪住福顺的衣领。
他刚要尖叫,我手中剩余的药糊已经抹在了他的脸上,那是死老鼠和腐烂物的恶臭。
紧接着,我并指如刀,在他颈侧狠狠一划,指甲里残留的致幻粉末渗入他的皮肤。
“鬼……有鬼啊!”福顺瞳孔涣散,惊恐地大叫。
我迅速撕下衣襟一角,咬破指尖,在上面潦草地写下“替身未死”四个血字,塞进他怀里。
“跑!往外跑!告诉他们我没死!”
我在他耳边用腹语嘶吼。
福顺被吓破了胆,再加上药物作用,以为我是索命的厉鬼,怪叫着转身冲向了正赶来的黑鹰卫。
我迅速回撤,背靠着铁笼,大口喘息。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冷笑。
“你懂毒。”
萧烬不知何时已经盘腿坐起,那双碧绿的狼眼在黑暗中幽幽发亮,正盯着我袖口沾染的药渣,“那是‘镇狼散’的土方子。”
我转身,隔着铁栏杆与他对视。
“我救了你一次。”我冷静地陈述事实。
“你利用了我。”他指了指外面的骚乱,一针见血,“那是黑鹰卫,他们在找你。”
他比我想象的更敏锐。
外面的脚步声乱了,福顺的疯言疯语显然引起了青鹞的注意,但也仅仅是拖延片刻。
萧烬微微前倾,那股野兽般的压迫感再次袭来。
“藏我三日。”
他盯着我,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体内的毒还要发作两次。你帮我压住,我保你不死。”
“如果骗我——”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獠牙,“我就撕碎你,连骨头都嚼烂。”
这哪里是盟约,分明是与虎谋皮。
但我没得选。
“成交。”
我迅速扫视铁笼。
笼子下方有一个废弃的喂食口,极其狭窄,仅容一人蜷缩,且被厚厚的稻草遮盖。
那是唯一的死角。
“进去。”萧烬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那双狼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我咬牙钻进那个充满馊味和霉味的暗格,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石板。
头顶就是萧烬的脚底板,只要他稍微跺脚,我就能被踩碎颈骨。
上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萧烬调整了姿势,像是倦极了一般蜷缩在角落,将那破烂的黑衣垂下,刚好遮住了暗格的缝隙。
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而微弱,仿佛真的睡着了。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如铁,那只尖耸的狼耳,正微微颤动,死死锁定着我藏身的位置。
“……就在那边!那疯太监说鬼影往西苑去了!”
青鹞阴冷的声音穿透雨幕,那是战靴踩踏泥水的声响,越来越近。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萧烬那张半人半鬼的脸照得惨白。
他闭着眼,嘴角却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刀锋出鞘的声音,在距此不到十步的地方骤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