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比预想中更早地吞没了井口那丝微弱的火光。
我跌进没膝的污水里，腥臭的冷水瞬间灌进鼻腔，呛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痉挛。
四周是一片黏稠的死寂，只有不知名的小兽在砖石缝隙间爬过的窸窣声。
“别出声。”
萧烬的声音就在我耳边，极低，带着粗重的喘息。
我感觉到他的手撑在旁边的湿壁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恐怖的脆响。
那一脚踢开燃烧木梁的余劲显然震碎了他的伤处，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血味，在污水的恶臭中依然扎得我鼻尖发酸。
“嗬……嗬……”
孙瘸子被我拽在手里，像一条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濒死的狗。
他被碎木砸中的那条残腿正浸在污水里，皮肉翻卷处迅速泛起一层诡异的灰白，那是极度感染前的死色。
他猛地揪住我的袖口，力道大得惊人，浑浊的眼里满是惊恐的呓语：“……傀心蛊……不仅仅是狼毒……必须用活血……活血饲之……否则反噬……心脉俱裂……”
我心头一沉，立刻转头去看萧烬。
黑暗中，那双碧绿的瞳孔正剧烈颤动，像两团即将熄灭却又疯狂跳动的鬼火。
他整个人突然蜷缩起来，右手死死按住胸口，喉间滚出的低吼不再像狼，倒像是一台坏掉的拉风箱。
今日并非十五，但地牢的阴冷与他体内的重伤，竟提前催动了那所谓的蛊虫。
我没时间犹豫，反手从怀中摸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竹筒。
那是我在陆家偏院地缝里养了三年的“噬毒蛊”幼体。
这种虫子在苗疆古籍里是同归于尽的凶物，它能吸食宿主血液中的剧毒，却也极其贪婪，没有新鲜的人血激活，它不过是一粒毫无生气的死茧。
我抬起右手，在孙瘸子腰间那柄生了锈的小刀上一抹。
指尖剧痛，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竹筒里。
那一粒死茧在吸到鲜血的瞬间，发出了微弱的萤火绿光，在黑暗的暗道里明灭不定。
然而，这点血不够，蛊虫在竹筒里焦躁地撞击着，它在嫌弃——嫌弃这平凡的庶女血不够“烈”。
萧烬突然抬头，利爪如电，在半空中猛地扼住了我的脖颈。
“滚……远点……”他眼中的理智正在被潮水般的暴虐吞噬，后颈那个“三”字印记在幽光下竟然隐隐蠕动，像是一只活过来的黑蛛，贪婪地吮吸着他的生机。
“想活命就闭嘴。”我咬着牙，盯着他后颈皮肤下渗出的那层乌黑。
那是含有“母蛊”气息的引血。
我不顾那抵在喉管上的利爪，猛地欺身而前，撕开了他本就破烂的领口。
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他颈后滴落的一点黑血，直接按进了蛊虫蠕动的泥丸里。
那萤火般的绿光在那一瞬陡然转红，妖异得令人胆寒。
萧烬的身体猛地僵住，指甲在我喉头刺出一道血痕，却在蛊虫吞咽下那滴黑血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野兽，脱力地靠在墙上。
我能感觉到，他体内那种由于蛊虫躁动引起的狂暴，正随着我手中那枚虫丸的吞噬而奇迹般地平复。
他看着我，赤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暗芒——那是死囚在断头台上看见神迹般的荒谬感。
“走。”我顾不得解释，将那枚已经吃饱了“狼毒”与“蛊引”的红丸死死按在前方暗道的尽头。
那是这处暗渠的唯一出口，却被一道大指粗细、锈蚀严重的铁栅栏封得死死的。
那厚如儿臂的铁锁，即便用重锤也未必能砸开。
“嘶——嘶——”
那是蛊虫啃噬的声音。
孙瘸子在一旁看直了眼，连腿上的剧痛都忘了，声音颤得像秋天的残叶：“这……这是前朝那帮疯子弄出来的‘蚀金蛊’？你一个陆家庶女……怎么会这种禁术？”
我没理会他。
哪有什么天生的禁术，不过是上辈子在那些实验室里，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去摸索万物的相生相克。
铁锁在蛊虫喷吐出的酸性唾液中迅速变黑、酥脆。
萧烬强撑着站起，一掌劈出。
“咔嚓”一声，那锁舌如同朽木般断裂。
但这一击也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身形一晃，踉跄着就要栽进泥水里。
我侧身撑住他的手臂，感觉到他冰冷的皮肤下，经脉依然在不安地跳动。
“现在，你欠我两命。”我凑近他，在寂静的暗道里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命是你自己，另一命，是这只替你扛了毒、马上就要爆裂而死的蛊虫。”
他转过头，凌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攫住我，仿佛要将我的灵魂也刻进他的狼性本能里。
暗道口的光线终于出现了。
我们爬出洞口，原本以为是荒郊，没想到鼻腔里率先灌进来的，却是浓烈到让人作呕的腐肉味与血腥气。
这是皇城西市。
面前是林立的木架，架子上勾着剥了皮的整猪，月光从漏雨的棚顶洒下，照得那些苍白的猪肉像是无数垂挂的尸体。
这里是废弃的西市肉铺。
“当——当——当——”
远处巡城的更鼓声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火把的红光透过肉铺漏风的木墙，在地上投射出无数道跳动的影。
“封锁街巷！那妖女与怪物受了伤，跑不远！”
青鹞的声音，比这冬夜的冷雨还要阴鸷。
萧烬的耳朵微微动了动，脸色骤变，一把拽住我的后领，将我整个人往一旁的猪血缸底拖去。
“别动。”他滚烫的气息贴在我的耳廓，带着浓重的威压，“他们带了银犬。”
几乎是同一秒，肉铺外传来了低沉而疯狂的犬吠声，那是黑鹰卫专门训练出来、能闻到方圆一里内生人血气的恶犬。
在那足以掩盖一切的、腥臭扑鼻的猪血缸边，我被迫蜷缩进萧烬的怀里，隔着湿透的布料，我听见了两颗心脏频率迥异、却同样疯狂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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