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剧组驻扎在东极岛的废弃气象站。锈迹斑斑的雷达天线斜插在礁石间，墙根堆着发霉的观测记录，海风一吹，纸页哗啦啦翻飞如招魂幡。林砚之踩着碎石走进临时化妆间，化妆师正举着粉扑叹气：“星眠，你这脸怎么回事？晒得跟渔民似的。”
他摸了摸下巴上新冒的胡茬——这是在舟山跟老周学撒网晒的。三天前进组时，导演陈铎叼着雪茄上下打量他：“顾影帝说你能扛住风暴，我看你先扛扛剧组的盒饭吧。”
“扛得住。”陆星眠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被船锚刮出的红痕，“陈导，今天拍沉船戏？”
“算你识相。”陈铎把分镜脚本拍他胸口，“江霁在底舱发现父亲日记，要演出疯魔劲儿——别学你那些偶像剧哭戏，眼泪鼻涕糊一脸那种，观众早看腻了。”
陆星眠翻开脚本，第37场戏的批注是谢知宴的字迹：【此处需见血，用真刀背拍肩，疼才能真疯】。他想起舟山暴雨夜，顾砚深用陶瓷刀剁剧本时说的话：“演江霁，要把你那些讨好观众的笑全剁碎。”
化妆间门被推开。顾砚深穿件灰蓝色工装夹克，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道具刀划痕。他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柠檬香混着药味飘进来：“阿婆熬的枇杷膏，治你咳嗽。”
陆星眠接过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是常年握船舵磨的。他忽然发现顾砚深左胸口袋鼓鼓囊囊，露出半截泛黄的船票，正是舟山船上那张十年前的东极岛票根。
“顾老师也来探班？”陈铎叼着雪茄凑过来，“正好，等下拍沉船，您给星眠示范下怎么‘疯’得真实。”
顾砚深没接话，目光落在陆星眠锁骨的红痕上。“受伤了？”他皱眉，从口袋里摸出管药膏，“老周的渔船锚链锈了，下次离远点。”
陆星眠心里一暖。他想起三天前撒网被浪打湿，顾砚深把自己的冲锋衣扔给他，自己穿着湿透的白T恤站在船头抽烟，肩胛骨的轮廓在晨光里像把未出鞘的刀。
“知道了。”他拧开药膏，薄荷味呛得鼻子发痒，“谢老师，您怎么不去休息室？”
“等你。”顾砚深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开机仪式别忘说词——江霁的台词，‘船沉了，光还在’，要喊出破音才对。”
沉船戏在废弃码头拍。道具组用泡沫板搭了半截船舱，底下埋着水管喷血浆。陆星眠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衫，怀里抱着本浸水的日记本——那是江霁父亲的遗物，纸页上用血写着“别信灯塔”。
“Action！”陈铎喊。
陆星眠跪在积水里，指甲抠进木板缝隙。他想起舟山老周说的“撒网看风向”，此刻却觉得胸口憋着股邪火——父亲手术失败后被污蔑受贿，母亲郁郁而终，而他这个医学院肄业生，只能混进科考队当厨子查清真相。
“爸，你说船会沉……”他突然嘶吼，抓起地上的陶瓷刀背狠狠拍向自己肩膀！闷响里，鲜血从戏服渗出来，他却笑得比哭还狰狞，“可我偏要开着破浪号，把灯塔的光捅个窟窿！”
监视器后，顾砚深猛地攥紧拳头。他看见陆星眠眼里的火光——不是演的，是真的在烧。三年前泥坑边那个追着他跑的小侍卫，此刻正用血肉之躯撞开命运的枷锁。
“Cut！”陈铎雪茄掉在地上，“过了！这疯劲比我想象的还野！”
陆星眠瘫在积水里喘气，肩膀火辣辣地疼。顾砚深走过来，蹲下身撕开他戏服，露出红肿的肩头。“逞能？”他声音发冷，手上动作却轻得像碰易碎品，“真刀背也能拍出血印，下次用假的。”
陆星眠盯着他发旋的发旋——那里有根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顾老师，”他哑着嗓子问，“您当年拍爆破戏，也这么拼吗？”
顾砚深涂药膏的手顿住。他想起两年前为保护道具挨的那块飞石，旧表替他挡下致命一击，从此表盘边缘多了道疤。“不一样。”他说，“我是为了钱，你是为了……”
“为了不让阿滢的光灭掉。”陆星眠接话，指尖碰了碰他无名指的烫伤疤痕，“对吗？”
顾砚深猛地抬头。陆星眠看见他眼底的水光，像被海浪打碎的月光。远处传来剧组人员的笑声，混着海浪声，显得格外遥远。
“开机宴在码头食堂。”顾砚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别喝酒，晚上还有夜戏——江霁在灯塔下烧日记。”
陆星眠望着他走向人群背影，忽然喊：“顾老师！”
顾砚深回头。
“阿滢的船桨，”陆星眠说，“我会找到的。”
顾砚深笑了。这次他笑出了声，像老渔船的缆绳。“好啊，”他说，“找到了告诉我，我请你喝最烈的酒。”
夜戏在灯塔下拍。陆星眠举着火把焚烧日记本，火苗舔舐纸页，映得他脸忽明忽暗。顾砚深站在监视器后，手里转着那枚旧表——表盘指针停在十点十七分，正是他们开车到舟山的时间。
“顾老师，”场记小跑过来，“您要的船桨找到了！就在气象站后院，锈得不成样，但刻着字！”
顾砚深瞳孔骤缩。他跟着场记跑到后院，月光下果然躺着半截木桨，桨柄刻着“破浪号二号舱留位”，字迹娟秀，和阿滢日记本上的一模一样。
“是阿滢的……”他喃喃自语，指尖颤抖着抚摸刻痕。
陆星眠走过来，手里拿着瓶柠檬汁。“顾老师，”他把瓶子递过去，“喝点酸的，压压惊。”
顾砚深接过瓶子，忽然笑了。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酸涩感呛得眯起眼：“你倒记得我爱喝这个。”
“舟山老周说的。”陆星眠望着远处海平面，“他说您每次来，都要喝加双倍柠檬的自制汽水。”
顾砚深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张船票——正是那张十年前的东极岛票根。“阿滢走后，我每年都来，”他说，“总觉得她会坐着破浪号回来，说‘顾哥哥，我们去追光’。”
陆星眠握住他的手。两只手同样布满薄茧，一只磨自船舵，一只磨自刀背。“她回来了，”他说，“在我眼睛里。”
灯塔的光束扫过两人头顶。顾砚深望着林砚之陆星眠眼里的火光，忽然想起十二岁的阿滢，举着船模对他说“我们要一起去看海”。此刻，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船桨传来，像极了当年妹妹手心的温度。
“开机大吉。”顾砚深举起船桨，像举着一面旗帜，“破浪号，正式启航。”
陆星眠笑着碰了碰他的手背。远处传来剧组的欢呼声，混着海浪声，像一首古老的船歌。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深夜亮灯的办公室里，经纪人看着《夜航船》的路透照，狠狠砸了杯子：“疯了！他居然真去演疯子！”
助理战战兢兢递上平板：“可是……陈铎导演说他是十年来最有‘疯劲’的演员，资方追加投资了五千万……”
经纪人盯着照片里陆星眠眼里的光，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泥坑边摔得浑身是泥的少年，也曾这样看着镜头外的顾砚深。
“随他去吧。”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这艘船，他非开不可。”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无数双手在推动破浪号前进。船帆上用血写着诗，字迹稚嫩却有力——那是江霁的誓言，也是陆星眠和顾砚深共同的航标。
夜航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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