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来得毫无征兆。
陆星眠趴在摇晃的甲板上，任凭咸腥的海水灌进领口。三脚架上的摄像机被浪打得哐当响，陈铎的雪茄早被雨水浇灭，此刻正扯着嗓子喊：“陆星眠！水下戏改夜戏！浪太大，等天晴！”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望向远处灯塔。光束穿透雨幕，在墨色海面上割出一道惨白的口子。剧本第52场戏要求江霁潜入沉船底舱，找回父亲被诬陷的证据——那东西据说藏在生锈的保险柜里，位置只有阿滢的日记提过一句：“破浪号的心脏，在罗盘指向北的暗格。”
“星眠！”场务举着喇叭喊，“顾影帝让你去休息室，他说有东西给你！”
陆星眠蹚水上岸时，顾砚深正站在气象站门口抽烟。他换了件黑色防水外套，帽檐压得低，手里却捧着个保温桶，柠檬香混着热气飘过来。“老周煮的姜茶，”他把桶塞给陆星眠，“喝完换干衣服，别真病了。”
陆星眠拧开盖子，热气熏得眼眶发酸。他想起三天前自己发烧拍夜戏，顾砚深也是这样，半夜翻墙出去买退烧药，回来时裤脚全是泥。“顾老师，”他吸了吸鼻子，“您不用总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陆星眠弹了弹烟灰，目光却落在他湿透的戏服上，“我是来监工的——陈铎说你昨天拍沉船戏，把道具刀掰弯了，这月的道具费得从你片酬里扣。”
陆星眠呛了一口姜茶。他确实掰弯了刀——当时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在剁仇人的肠子。顾砚深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锁骨处的红痕：“还疼吗？”
“早好了。”陆星眠偏头躲开，耳尖却发烫。这三天顾砚深总找借口接近他：送枇杷膏、教他用六分仪、甚至在他熬夜看剧本时，默默放一杯加了双倍柠檬的热水。
“对了，”顾砚深从口袋里摸出个防水袋，“老周在后山礁石缝里找到的。”
袋子里是半块青铜罗盘，盘面刻着“破浪号”徽记，指针卡在“北”字上不动。陆星眠呼吸一滞——这正是阿滢日记里说的“破浪号的心脏”！
“罗盘背面有字。”顾砚深递给他放大镜。
陆星眠凑近看，铜锈剥落的缝隙里，刻着行小字：【顾哥哥，等我当船长，带你去看鲸鱼跃出海面】。字迹和船桨上的一模一样，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船锚。
“阿滢的字……”顾砚深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刻痕，“她总说罗盘是船的眼睛，能带迷路的人回家。”
陆星眠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和阿滢在孤儿院仓库偷造船模，阿滢也是这样，用钉子在船底刻下“破浪号二号舱留位”。那时他们约定，等长大赚了钱，就买艘真正的船，去看海平线尽头的灯塔。
“顾老师，”他握住顾砚深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对方手背，“阿滢没走。她在破浪号上，在每个追光的人眼睛里。”
顾砚深猛地抬头。雨丝斜斜打在他脸上，睫毛上挂着水珠，像碎掉的星光。他看见陆星眠眼里的火光——不是演江霁的疯劲，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光，明亮得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第一次站在领奖台上，台下阿滢举着船模对他笑的样子。
“轰隆——”
惊雷炸响。顾砚深下意识将陆星眠拉进怀里，防风外套裹住两人。陆星眠听见他心跳得很快，隔着湿透的衬衫，震得他耳膜发麻。
“顾老师……”
“嘘。”顾砚深低头，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额头，“听，浪声像不像船歌？”
陆星眠闭上眼。雨声、浪声、远处灯塔的嗡鸣声交织在一起，竟真像首古老的歌谣。他想起舟山老周说的话：“顺风撒网，鱼都给你漏光；逆风撒网，网会缠成死疙瘩。可阿滢说，逆风才是追光的方向。”
“顾老师，”他轻声说，“我想试试逆风撒网。”
顾砚深的呼吸骤然加重。他望着陆星眠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泥坑边的小侍卫——那时他也是这样，眼睛亮得像星星，哪怕摔得浑身是泥，也要追着他喊“谢老师”。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不像话。
雨势渐小。陆星眠松开手，却发现顾砚深的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带着柠檬和烟草的味道。他愣在原地，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
“看什么？”顾砚深别扭地转开头，帽檐下的耳尖通红，“刚才浪太大，扶你一把而已。”
陆星眠忽然笑了。他想起剧本里江霁对阿滢说过的话：“就算知道前面是风暴，也想往前冲。”此刻他终于明白，顾砚深帮他，从来不是为了什么“传承”，而是想让阿滢的光，有个地方落脚。
“顾老师，”他喊住转身要走的人，“明天拍水下戏，您陪我下去吧？”
顾砚深脚步一顿。“我不会潜水。”
“我教您。”陆星眠晃了晃手里的罗盘，“阿滢的破浪号，我们一起掌舵。”
顾砚深回头，看见少年眼里的光比灯塔还亮。他忽然想起阿滢十八岁生日那晚，在船舷边点燃的仙女棒，也是这样，在黑夜里划出一道璀璨的轨迹。
“好。”他说。
次日清晨，海面平静得像面镜子。陆星眠穿着潜水服，腰间绑着安全绳，顾砚深站在船头，手里攥着那半块罗盘。
“记住，罗盘指针卡在‘北’，保险柜在底舱第三根横梁后面。”顾砚深把罗盘挂在他脖子上，“别逞能，绳子另一头拴着我。”
陆星眠点头，翻身跃入水中。咸涩的海水包裹全身，他借着罗盘的光，游向沉船残骸。生锈的船体像巨兽的骨架，缝隙里长满海藻，偶尔有小鱼惊慌窜过。
底舱比想象中深。他摸到第三根横梁，果然有个暗格。撬开锁的瞬间，一本泛黄的日记掉出来——正是江霁父亲的遗物，最后一页写着：【证据在灯塔基座，阿滢知道位置】。
“找到了！”他对着通讯器喊，却没听见回应。
水流突然变急。陆星眠抬头，看见头顶的海面泛起诡异的漩涡，安全绳绷得笔直。他慌了，拼命往上游，却被一股力量往下拽。
“星眠！”
顾砚深的声音从水面传来。陆星眠看见他纵身跃下，潜水服都没穿，像尾灵活的鱼朝他游来。
“别过来！”陆星眠喊，“漩涡危险！”
“闭嘴！”顾砚深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死死抱住沉船残骸，“抓紧我！”
两人被卷入漩涡中心。陆星眠看见顾砚深的旧表从口袋里滑出，表盘在黑暗中闪着微光。他忽然想起舟山船上，顾砚深说过“逆风才是追光的方向”——此刻他们正身处风暴中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靠近彼此。
“顾老师……”
“别说话，保存体力。”顾砚深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混着海水，“阿滢说过，破浪号遇到风暴，要一起掌舵。”
陆星眠反手抱住他的腰。两人像两株缠绕的海藻，在漩涡里旋转下沉。他摸到顾砚深后颈的疤痕——是当年拍爆破戏留下的，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
“顾老师，”他轻声说，“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
“帮我。放弃安稳的路，陪我疯。”
顾砚深沉默片刻，他不由得苦笑一声，“阿滢走后，我以为我的船永远靠不了岸。直到遇见你——”他低头，嘴唇擦过陆星眠的耳垂，“你让我觉得，破浪号还能启航。”
漩涡的力量突然减弱。陆星眠感觉身体被托起，睁开眼，看见顾砚深正用后背顶着一块漂浮的木板，把他护在身下。阳光穿透水面，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老师！”
“没事。”顾砚深咳出一口海水，指着不远处，“看，灯塔。”
陆星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乳白色的灯塔矗立在礁石上，光束扫过海面，像条通往彼岸的航线。他忽然明白，所谓“破浪号”，从来不是一艘船，而是两个追光的人，在风暴里互相搀扶的勇气。
上岸时，陈铎叼着雪茄迎上来：“行啊你们俩，拍戏拍出殉情的感觉？”
顾砚深抹了把脸上的水，把罗盘塞回陆星眠手里：“证据拿到了，明天拍灯塔戏。”
陆星眠望着他湿透的头发，忽然伸手替他擦掉脸上的盐粒。“顾老师，”他说，“谢谢您。”
顾砚深抓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掌心的薄茧。“该说谢谢的是我。”他低声说，“谢谢你让我相信，阿滢的光，真的能照亮别人的路。”
远处传来剧组的欢呼声。陆星眠望着谢知宴顾砚深被阳光勾勒的侧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知道，从踏上破浪号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孤身一人掌舵了。
而城市的另一端，经纪人看着《夜航船》的最新路透——陆星眠被顾砚深护在怀里的照片，登上了热搜第一。标题是：【双男主海上遇险，CP感溢出屏幕】。
他揉着太阳穴苦笑：“这艘船，他们是真的开起来了。”
海浪拍打着礁石，像一首永不结束的船歌。破浪号的汽笛在远方响起，混着潮汐声，飘向海平线尽头的灯塔。那里有阿滢的船桨，有顾砚深的旧表，有陆星眠的野心，还有两个追光的人，共同书写的——夜航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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