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数不清交了多少各式各样的费用,让那男孩对我的态度开始有所改观。
他们局里的人都不像凑不出钱救同事的样子,我看得出。
可是有把刀扎在我心上,此时此刻,似乎只有一笔又一笔的流水可以短暂地止住它的颤动。
即使深夜,医院也不是个安静的地方。消毒水味浸在脸上,被走廊有些惨白的灯光映照,所有人的情绪都无处遁形。
大衣的侧兜忽然嗡鸣起来。
我撤下捂在脸上的双手,以回绝为目的拽出手机,却在看到屏幕上备注的一刻叹了口气,对着来电显示为难了半晌。
手心里的振动快要熄灭时,我还是划下了接通键。
是母亲。她问我北江之行如何,见到小翊了没有,我答他在忙,等下才能见到。
“小翊这孩子,我一直挺挂念他的。怪咱这么久都没回去一趟,这回你好好看看他。多等会儿就多等会儿,知道了吗小萱?”
她絮絮地说起很多满是怜惜的话,我没招架多久,鼻梁就像撞了门框,酸涩到勾起眼底的泪。
“嗯。”
“我等着呢。”
借口和他的同事聊天,通话迅速被中断。
我揣起手机,自知一晚的坚忍即将破功,试图捂住嘴不让抽噎声流淌出来,试图抬起头,又弯下腰。徒劳的。可惜,都是徒劳的。
那女孩默默地坐到我旁边,递了一张又一张纸。
男孩大约是被她使了眼色,突然变得无措,半蹲着输出些拙劣的安慰。
“沈老师他...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没事的。你你你...你先别这样哭,这,很伤身体...万一沈老师没醒你先倒了,那...”
女孩狠狠推了他一下,他踉跄了几下才反应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谢谢他,没关系。
我后来知道,那男孩叫蒋峰,女孩叫李晗。我低头盯着绞在一起的手指,他们的名字,让我想起北江海边的日出。
沈翊起初,也是像其他孩子一样回家的。
不过他不愿意,不像大多数小孩下了课后撒欢地跑进父母的怀抱,或者结伴嬉笑打闹着踏上归途。
他总是收拾的很慢,直到所有学生都离开,才步履沉重地走出教室。
舅妈总会在那时叹一口气。我不懂缘由,只知道他从不提起父母,舅舅舅妈总会在他出门后在窗户那望很久,望到他的小身影淹没在拐角。
我当时在想他大概过的很苦。再后来才发现,那时并不是他最苦的时候。
至少只是在闹离婚无瑕管他的父母。
不是一夜消失的母亲,无能暴怒的父亲;慢慢减少了经济输入的母亲,渐渐染上酗酒和赌博的父亲;完全杳无音讯的母亲,不把他当人对待的父亲。
听李晗说前阵子他们破了一个盲童案,沈翊特别上心,得知了那孩子常年被虐待之后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我知道,沈翊就是这样的人。理解别人,怜悯别人,可以不惜一切地提供帮助,无论他是否被这样帮助过。
我略略听了一下就比较得出,沈翊小时候,要比小鹏那孩子苦得多。
他那时一早就会自己跑过来画画,中午猫在角落里扒拉几口舅妈盛给他的饭,午后和我去超市转上一圈——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采买师母要用的食材,从前会随机选一个不满足于小区和小卖部的小朋友同去,沈翊来了之后我就都带沈翊去。
难免会有其他的小朋友闹,这时候他就会默默退后,说带某某去吧,我今天不太想去。
正如每次我们在超市或者路途上看到什么他喜欢的东西,他也会摇摇头说我不想要。
他总是很安静,偶尔露出一点笑容就会让我感叹此行不亏,可是黄昏时他总归要返程,我跟着舅舅舅妈一起望他越来越模糊的影子。
那时我总在埋怨傍晚,为什么如此绚烂的晚霞,要吞掉他白昼里积攒的所有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