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赶到医院时,迎接我的是一张病危通知书。
他们喊沈翊的家属,我冲上前去,被问及是否是直系亲属。继那车上的男孩子噎了我几句后,一种哽在喉头的酸涩感再次袭来。
“......不是。”
“我是...他老师的亲戚。”
他没有直系亲属...
最终,我还是像做梦一样签下了那张纸。
第一次在这样的东西上签自己的名字,居然是给沈翊。
男孩对我的行径似乎很不满,隐约听到他对女孩说,九年不回来的人,装什么亲情。
女孩是砸了他一下,可是我自知他所说也没什么错。我当然不称职,所做亏欠沈翊的事,要追溯到很多年之前。
我第一次见到沈翊时,他只有七岁。
彼时我刚刚小学毕业,在一个蝉鸣着闷热的暑假里,准备去舅舅家度过颇有些百无聊赖的假日白昼。
舅舅许意多是北江有名的艺术家,慕名来学画的学生络绎不绝,他总是先观察上一节课,然后决定有人留下,有人离开。我便喜欢混在他的课堂上,也从我的视角观察各种各样的人。
记忆中,那是一个阳光顺着窗棂爬进美术教室的午后。
天气有些闷,却不妨碍它成为一天中最为闲适的时段。来学画的小孩要么在楼下玩耍,要么成群结队地偷偷跑去小卖部。
我像往常一样路过门口,却扫到一个角落里的身影——一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安静又倔强地勾勒着面前的线条,光打在他画上的一角。
我颇好奇,却又不忍心打扰,脚步轻缓地走过去,在尚有五步距离时就被他那画作惊艳。
我无法将面前这个小孩子和一幅如此成熟的画作联系起来:一幅色调深沉,构图严谨,笔法精确,许多人或许此生都无法成就的作品,被他这样淡然地绘制出来。
我入神地看他画,直到他完工,轻轻地放下笔,回过头看我。
对视之前,我本来自诩长他几岁,阅历总要更丰富些,可是我从没见过他那样一双眼睛——澄澈,灵气,又藏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或许是他对许多许多事的思考和,孤寂。
他很不一样。
于是我半蹲下来,柔声问:“你怎么不出去玩?”
他摇了摇头,笃定地回答,“画画。”
“你画的这么好,许老师肯定会留下你的,别担心。”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带你去买雪糕吧。”说罢,我伸出手,等着他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兴高采烈地拉住我,一边往小卖部跑一边向认识的所有人炫耀“以萱姐姐今天请我吃雪糕”。
可是他居然没有。
没有立刻答应,没有立刻拒绝,没有急着向我提其他要求,没有迫不及待和问东问西。
他很平静,也很疏离。
我看着他流露出让我的邀请陷入尴尬的抱歉,一种七岁孩子不该有的成熟感知。
彼时的我着实没有应对过这样的情形,思来想去以为他只是害怕违反老师的规则。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没关系的,许老师不让你们去小卖部主要是怕有安全隐患,跟我走就没关系了。我比你们这个班的孩子大,我会照顾你们,所以你现在有去买雪糕的特权。”
我很认真地解释了一番,才观察到他的犹豫和纠结一丝丝艰难地转变为一种下定了很大决心的决绝。
我再次伸出手时还暗笑了一句他胆子真的好小,忽略了微凉的指尖被我覆进手心时的颤动。
我颤动了一下,耳畔再次闯入医生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