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像无数把冰刀刮过吉普车的铁皮。
历云霆的手停在半空,那双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锐利的鹰眼,死死盯着从后座大衣里探出来的那只惨白小手。
“你说什么?”
他沉声问道,身体微躬,挡住了外面灌进来的大半风雪。
墨黎此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晕车带来的剧烈眩晕感让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她缩在领子里,声音软绵绵的,气若游丝,像是在发着高烧说胡话:
“不……不是气缸……”
她喘了一口气,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但吐出的词汇却精准得可怕:
“是进气歧管……背面,第三颗螺丝松脱了……导致负压失衡……”
“还有……空气滤芯的胶圈……裂了,在漏气。”
站在车头冻得鼻涕横流的小赵愣住了,拿着扳手的手僵在半空,一脸听天书的表情:“嫂子你说啥?背面第三颗螺丝?你怎么知道?你这一路连眼都没睁开过啊!”
这也太扯了!
这可是发动机内部的故障,连他这个开了五年车的老司机都要趴在上面听半天,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缩在后座快晕死过去了,居然能隔空断症?
“胡闹!”小赵下意识觉得这是在添乱。
历云霆却没说话。
他眯起眼,目光像X光一样扫过墨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她看起来随时都会昏过去,但那双半睁半闭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诡异的笃定。
“你怎么确定的?”历云霆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墨黎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声音……”
“刚才熄火前……有一阵很轻微的‘滋滋’声……频率是每秒三下……”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厉害,“那是进气阀震动撞击……松动螺丝的声音。”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每秒三下的震动声?
在刚才那么大的风声和颠簸声里?
小赵觉得嫂子肯定是烧糊涂了。
“旅长,别听……”
“查。”
历云霆突然打断了小赵的话。
他深深看了一眼温宁,然后伸出粗糙的大手,把她那只露在外面快要冻僵的小手重新塞回暖烘烘的军大衣里,甚至还顺手帮她掖了掖被角。
转过身面对小赵时,他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死马当活马医。按她说的查。”
“……是!”
小赵不敢违抗命令,只能半信半疑地再次钻进车头。
进气歧管背面是个视觉盲区,根本看不见。
小赵摘掉手套,忍着烫和冻,把手伸进那个狭窄的缝隙里摸索。
第一颗,紧的。
第二颗,紧的。
第三颗……
小赵的手指猛地一抖,眼睛瞪得像铜铃:“卧槽!”
“怎么样?”历云霆问。
“松……松了!”小赵的声音都变调了,充满了不可置信,“真的松了!都快掉下来了!”
历云霆的瞳孔微微一缩。
真的被她说中了?
“拧紧它。”陆进下令。
小赵手忙脚乱地拧紧螺丝,又去摸空气滤芯。
果然,胶圈那儿有一道细细的裂口,正对着风口。
“可是旅长,这胶圈裂了,咱们没备件啊!这漏气还是打不着火……”小赵又急了。
这时,车厢里又传来了那个软糯虚弱的声音,带着一种指挥若定的平静:
“没有工具……用……医用胶布。”
“把裂口缠三圈……一定要拉紧,堵住那个缝隙……暂时能开。”
历云霆立刻从急救包里翻出一卷白色胶布丢给小赵。
五分钟后。
小赵缠好胶布,满手油污地钻回驾驶室。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颤抖着手握住了车钥匙。
一定要响啊!
“咔哒。”
钥匙拧动。
“轰——!!!”
随着一声沉闷有力的咆哮,原本已经死寂的发动机瞬间复活,欢快地轰鸣起来!
车头的大灯重新亮起,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着了!着了!哈哈哈哈!”
小赵激动得狠狠拍着方向盘,回头看向后座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惊恐:“神了!真是神了!旅长,嫂子这耳朵是雷达做的吗?这也太神了!”
历云霆站在车外,看着重新震动起来的车身,手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信号枪显得格外多余。
他并没有笑。
他转过头,透过满是冰霜的车窗,深深地注视着后座上那个已经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的纤细身影。
每秒三下的震动频率。
在那种环境下听出来。
这绝对不是“运气”两个字能解释的。
“上车,出发。”
历云霆拉开车门坐回副驾驶,声音低沉。
吉普车再次咆哮着冲入夜色,这一次,车速更快,也更稳。
……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有暖风机呼呼吹着。
历云霆没有再睡觉。
他手里夹着一支没点的烟,透过后视镜,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盯着温宁,仿佛要透过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看穿她的灵魂。
“谁教你的?”
突如其来的质问打破了沉默。
历云霆没有回头,语气却带着审视:“普通的物理老师,可不教修车。更练不出这种耳朵。”
墨黎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表现引起了他的怀疑。
在这个年代,太过于妖孽的天赋往往意味着危险,或者……特务嫌疑。
她缩了缩脖子,把半张脸埋进领子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无害、更怯懦。
“是……牛棚里的张老师。”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几分编造出来的“心虚”:
“张老师……以前在农场是修拖拉机的。我天天听他在那里修车,听拖拉机响……听了十年,听多了……就记住了哪个声音不对劲。”
这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张老师确实姓张,也确实在牛棚。
但他不是修拖拉机的,他是国内空气动力学的顶级专家,是研究喷气式发动机的。
“修拖拉机的?”历云霆挑了挑眉,显然没有完全信。
但他回想了一下,刚才墨黎说的什么“进气歧管”、“负压”,确实也是拖拉机上有的东西。
“听了十年……”
历云霆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中的锐利稍微收敛了一些。
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牛棚里,一个小姑娘,唯一的娱乐或许就是听那嘈杂的机器声。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
这丫头,或许没那么废。
至少,这耳朵是个宝贝。
历云霆收回目光,不再追问。
但在心里,那个“瓷娃娃”的标签旁边,悄悄被打上了一个问号。
……
深夜两点。
车队终于驶入了一片群山环抱的开阔地。
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在大地上交错扫射,高耸的铁丝网望不到头,荷枪实弹的哨兵在岗楼上警惕地注视着来车。
“敬礼!”
随着一声大吼,哨杆抬起。
BJ212吉普车缓缓驶入了这座神秘的西北军事基地——“雪狼”特战旅驻地。
车停在了家属院的一栋红砖平房前。
小赵跳下车帮忙搬行李。
历云霆拉开后座车门:“到了,下车。”
墨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想抬腿,却发现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和颠簸,早就麻得失去了知觉,软得像面条一样。
她身子一歪,差点栽倒。
下一秒,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
历云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不耐烦。
他一言不发,直接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背,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腾空的一瞬间,墨黎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坚硬的下颌线近在咫尺,身上有着好闻的烟草味和冷冽的风雪气息。
墨黎趴在他的肩头,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看向远处。
在基地的最高处,几个巨大的抛物面天线正静静地矗立在夜空下,像沉默的巨人,注视着苍穹。
那是雷达站。
看到那些钢铁巨兽的瞬间,墨黎原本浑浊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
哪怕身体再虚弱,那一刻,她的灵魂都在颤栗。
终于到了。
这里没有牛棚,没有极品亲戚。
这里有最先进的设备,有最广阔的天空。
这就是我的战场。
就在她内心激荡之时,抱着她的男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历云霆低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危险的警告意味:
“墨黎。”
“不管你在牛棚里听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别让我发现你在撒谎。”
他顿了顿,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勒得温宁有些疼:
“在这个基地,骗我的代价,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