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桃夭的香，漫过青冥剑宗的玉阶。
三百丈高的摘星台上，六十二柄佩剑铮然作响，剑穗上的红缨猎猎翻飞，像一团团燃得正烈的火。
六十二名少年郎，皆是青冥剑宗最出色的弟子，最小的不过十六，最大的也才二十有三。
他们身着流云白的剑袍，腰悬三尺青峰，眉眼间盛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朗月入怀。
台下，是黑压压的百姓。他们踮着脚，望着摘星台上的身影，眼中满是敬仰与不舍。
三日前，一封告急文书从北境八百里加急传至青冥剑宗。
魔族破了昆仑墟的封印，百万魔兵踏碎了北境的防线，一路烧杀抢掠，直逼中原腹地。
镇守北境的玄甲军全军覆没，统帅战死前，用血写了最后一行字：“青冥在，中原在。”
青冥剑宗，是人间最后一道屏障。
宗主枯坐了一夜，鬓边的白发添了许多。他望着底下跪着的弟子，声音沙哑：“此去北境，九死一生。”
没有一人退缩。
十六岁的林稚，是剑宗最小的弟子，他的剑穗上系着一枚平安扣，是临行前娘亲塞给他的。
他抬着头，脸上满是倔强：“弟子愿往！”
二十三岁的谢珩，是剑宗大师兄，手中握着宗门至宝“破晓”剑。他曾在去年的论剑大会上，一剑挑落七大派的掌门，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剑。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剑，声音沉稳：“护佑苍生，剑者之责。”
六十二人，六十二声“愿往”，震得摘星台的玉阶微微发颤。
宗主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他知道，这一去，便是永别。
出发的时辰，定在卯时三刻。
可卯时刚过，六十二道白色的身影，便已御剑而起。他们没有用最快的剑速，反而将剑气压到了最低，御剑的高度，堪堪掠过树梢。
风拂过少年们的发梢，带着桃夭的甜香，带着麦田的麦浪气息，带着市井间的烟火味。
林稚低头，看见田埂上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追着一只蝴蝶跑。
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也是这般大，喜欢穿着粉色的小袄，在剑宗的桃林里扑蝶。他的眼眶微微泛红，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谢珩抬眸，望见了远处的长安城。
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酒肆的幌子随风招展，说书先生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他想起了去年在长安的酒楼上，与好友痛饮的时光。那时的他们，以为人生不过是鲜衣怒马，诗酒江湖。
他们飞得很慢，很慢。
慢得能看清田埂上的野草，慢得能听清孩童的嬉闹，慢得能将这人间的大好河山，一一镌刻在心底。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人间的风，人间的月，人间的烟火气，往后，再也看不见了。
百姓们站在路边，望着他们的身影，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慢些飞吧……”
“多看一眼吧……”
六十二道白色的身影，没有回头。他们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棵迎风而立的青松。
三日之后，他们抵达了北境的雁门关。
关外，是黑压压的魔兵，魔气滔天，遮天蔽日。关墙上，是残垣断壁，玄甲军的军旗，早已被鲜血染透，耷拉在旗杆上。
关内，是幸存的百姓，老弱妇孺，瑟瑟发抖。
谢珩抬手，六十二柄剑同时出鞘，剑鸣声震彻云霄。
“列阵！”谢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六十二名少年郎，迅速结成“六合诛魔阵”。这是青冥剑宗的禁术，以剑者的精血为引，以魂魄为祭，能爆发出超越自身百倍的力量。
只是，此阵一成，布阵者，无一生还。
魔兵的首领，是魔族的太子，他看着阵中的少年们，发出一声桀桀的怪笑：“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送死？”
林稚嗤笑一声，手中的剑，泛着凛冽的寒光：“魔孽，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人间的剑！”
话音未落，六十二道剑光，同时冲天而起。
白色的剑袍，在魔气中翻飞，像一朵朵绽放在血火中的白莲。
谢珩的“破晓”剑，劈开了魔太子的护体魔气。林稚的剑，刺穿了一个魔将的心脏。少年们的剑，快如闪电，狠如雷霆。
他们是青冥剑宗的弟子，是人间的剑仙。他们的剑，是用来守护的。
守护身后的百姓，守护脚下的河山，守护这人间的万家灯火。
魔兵的数量，是他们的千倍万倍。可他们没有一人退缩，没有一人畏惧。
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剑袍。
断剑，散落一地。
林稚的胳膊被魔兵的利爪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流。
他咬着牙，一剑斩断了那魔兵的头颅。他的平安扣，掉在了地上，被鲜血染红。
他想去捡，却被另一个魔兵刺穿了胸膛。
他倒在地上，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里，有他的娘亲，有他的妹妹，有他的桃林。
“娘……妹妹……”他的声音，微弱得像一缕青烟。
谢珩的“破晓”剑，已经断了。他的身上，布满了伤口。他看着身边的师弟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化作飞灰。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
他仰天长啸，将全身的精血，注入那柄断剑之中。
“人间不灭，剑魂不死！”
断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剑鸣，化作一道璀璨的剑光，直刺魔太子的眉心。
魔太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躲，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
剑光穿透了魔太子的眉心，魔气瞬间溃散。
百万魔兵，在剑光中，灰飞烟灭。
雁门关外，恢复了平静。
只剩下满地的断剑，和六十二件染血的白色剑袍。
风卷着桃夭的香，漫过雁门关。
关内的百姓，走出城门，望着满地的狼藉，泣不成声。
他们在断剑之中，找到了一枚染血的平安扣。
他们将六十二件剑袍，一一拾起，葬在了雁门关的城头。
墓碑上，没有名字，只有一行字：“青冥剑宗，六十二弟子，以身殉道，护我河山。”
后来，人们在雁门关的城头，种满了桃树。
每年暮春，桃花盛开，如云似霞。
远远望去，像极了当年，六十二名少年郎，身着白衫，御剑而来的模样。
只是，再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们鲜衣怒马的样子了。
再也没有人，能听见他们，说一句“护佑苍生，剑者之责”了。
人间的风，依旧吹着。
人间的月，依旧照着。
人间的烟火，依旧袅袅升起。
只是，那六十二柄剑，那六十二名少年，永远留在了那个暮春。
留在了，他们用生命守护的，这片大好河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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