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床头柜上的信笺终于有了回音。
只有一行字。
【只要他同意。就这么办。随你便。】
再无多余言语。
但墙角的废纸篓已经塞满了揉成团的稿纸,皱巴巴的纸团里还能瞥见未写完的字迹。我没去看——那是雪的隐私。
我只能猜,他昨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睡得越来越。
我雪正在变弱,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沉睡。
我睡得越,雪消耗的魔力就越少。从最初的几小时,到后来一睡就是好几天。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他们要拍剧,木之本抚子的旧被当成了取景地。但我大多数时候都醒不过来,偶尔睁眼,也只是勉强维持意识,不敢浪费半点魔力。
直到一阵熟悉的风之触感掠过皮肤。
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召唤力。
我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
第一个念头就是——雪出事了!
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撑不住?
可下一秒,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雪瘫软在床上,意识模糊,身体几乎要彻底透明。更让我心悸的是,床边坐着的人——桃矢。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里,藏着快要溢出来的,却死死攥着拳头,强镇定。
“桃矢……我又睡着了吗?”雪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嗯,拍戏的时候突然晕倒的。”桃矢的语气带着点自嘲,像是在笑自己没好他。
“哦……”雪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开始打架,“我还是好困……”
“雪!”桃矢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发颤,“再这样下去,你会消失的!我不准你消失!”
“消失?为什么会消失啊?”雪眨着迷茫的眼睛,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差点破防。
这家伙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非要等到彻底消散才肯说实话吗?
我忍无可忍,正准备强行催动魔力变身,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月城同学!你没事吧?”是木之本樱的声音?不对,是秋穗?
“又来?”桃矢低咒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我简直想给他鼓掌——太懂我了!
“我没事,秋穗。”雪勉强应了一声。
“真的吗?有没有哪里受伤?”秋穗还在追问,“那我们继续拍戏好不好?导演说……”
桃矢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拉开门,直接把秋穗推了出去。“我有话要跟雪说!别来烦我们!”
“砰——”
门被狠狠,震得墙壁都晃了晃。
外面没了声音。
奇迹啊。
桃矢转过身,重新坐回床边,面对着雪。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终于要摊牌了。这样我就不用冒险强行变身,雪承受不住魔力冲击。
“雪,我知道……你……”桃矢的声音有点结巴,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
“这是拍戏的台词吗?”雪歪了歪头,还在糊涂。
“不是!你听我说!”桃矢突然伸手,轻轻抚上雪的脸颊。
那一刻,他的血液里涌动着的魔力,像温暖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我不知道是雪还是我,下意识地往那只手上靠了靠。就像快要饿死的人,闻到食物的香气就忍不住靠近。
桃矢的手好暖,甚至有点烫。是他的体温太高,还是雪的皮肤太冷?
雪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我知道你不是人类。”
雪的眼睛猛地睁大。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桃矢笑了,笑得很温柔,像是卸下了千斤。
“所以,你不用再瞒着我了。”
话音刚落,一股细微却的魔力从他掌心流淌出来。
我把这当成了邀请。
催动魔力,我开始变身。雪的意识被温柔地沉睡,没有丝毫痛苦。
闪过,我以审判的姿态,重新凝聚在床边。
银色长发垂落,白色法袍在空气中轻轻浮动,周身环绕着的。
“终于见到你了。”桃矢抬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的笑。
我心里一紧,涌起一丝愧疚。这是第二次了,但他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月。”
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没告诉过他。
“雪最不想让你知道他不是人类。”我别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所以我不能在你面前现身。”
“不见你,我怎么把东西给你?”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面对一个非人类的存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换做别人,被我这样临下地盯着,早就吓得发抖了。可桃矢只是坐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那套不合身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
“你一直跟雪说,不想让他消失。”我开口。
“对。”
“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他消失吗?”
“知道。”桃矢的声音很坚定,“如果我的力量能让雪不消失,我愿意把所有魔力都给他。”
“你会失去所有力量,看见你母亲的能力。”我直接说出最坏的结果,“你确定?”
他一点都不惊讶,反而点了点头:“本来就只有我能看见妈妈,对她。但如果失去力量,我就没法再感知小樱的危险了……月,你能替我保护她吗?”
“不用你说,这是我的职责。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会保护木之本樱。”
“别赌上性命!”桃矢突然站起来,逼近我,双手几乎要抓住我的肩膀,“你要是消失了,雪也会消失!我要你保护小樱,更要你保护好自己!”
……又是雪。
我沉默了。
“这就是你要交换的条件?”我问。
“算是吧。”桃矢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会尽力。”
他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点调侃,又有点真诚:“你和雪真像。”
这句话,他以前也说过。
第一次听到时,我很震惊,甚至有点生气——我怎么可能和那个笨手笨脚的雪一样?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更了解雪,也更了解自己,甚至……更了解桃矢。
他说得没错,就像库洛里多一样,总能一针见血地戳中要害。
桃矢一步步靠近,距离越来越近。他的双臂微微张开,像是在拥抱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坦然接受,一丝紧张,还有点莫名的和释然。
我伸出手,按住他的肩膀,主动拉近了距离。
我们几乎贴在一起,他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温暖得让我心悸。
我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个拥抱的感觉——桃矢的肩膀很宽,怀抱很暖,心跳很稳。
然后,我微微侧头,脸颊擦过他的发丝。
一股荒谬的冲动涌上心头——想吻他的脸颊。
但我忍住了。
魔力开始流转,从他的掌心,顺着我的手臂,我的。
这是一场的魔力转移。
也是一场,守护的约定。
这是库洛生前反复叮嘱我要学会的基础法阵。那时我不懂为什么,直到此刻,脚下的魔法阵亮起——是库洛的印记,而非主人的。
奇怪,却又理所当然。
桃矢的头微微垂下,默许了我的请求。下一秒,的生命力如潮水般我的经脉。像旱逢甘霖,像雪夜饮热,像爱人指尖的温度——温暖、治愈,带着能撑破一切的力量。
魔力流转间,我甚至能看到透明的带在我们周身缠绕,像狂风卷起碎金,将我的银发和羽翼轻轻托起。两人的距离在魔力的牵引下越来越近,几乎要融为一体。
力量灌满四肢百骸,每一寸骨骼都在嗡鸣。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股纯粹的力量撑爆,化作漫天。
够了。
我猛地收力。
魔力传输戛然而止。不过几秒,却像过了半生。
桃矢无声倒地,早已因力量流失昏迷。我单手接住他,才惊觉自己的力气大得惊人——换做一小时前,这根本不可能。
力量还在奔涌。我抬起手,心念一动,掌心便泛起莹白的。
终于结束了。
我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他的睡颜放松又脆弱,这是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他的气息在我脑海里平稳跳动,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们紧紧拴在一起。
既在身外,又在心底。
我打了个寒颤,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他睡得很沉,连我指尖拂过他脸颊时都没动一下。
那皮肤比我般的肤色要深些。我忍不住用指摩挲着他的下颌线,像他曾对雪做的那样。
“该说声谢谢。”我几乎是用气音吐出这句话。
谢谢你让我存在。谢谢你救了雪。谢谢你……在乎。
最后一句,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门外传来熟悉的魔力波动。换做以前我绝不会察觉,但现在,我甚至能分辨出那是主人的气息。我指尖轻弹,一道细小的魔力流撞开房门。
主人站在门口,小小的脸上挂满泪痕,显然刚哭过一场。
“你都知道了。”我平静地说。
她扑进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对不起!是我太弱了……你不得不拿走桃矢的力量……雪差点就……”
这模样像极了从前的我——总把所有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屈膝跪下,和她平视,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库洛牌和,都是最伟大的魔法师库洛·里德创造的。你只是个孩子,撑不起这一切很正常。”
我让她从我的眼神里读到。这是实话——当年库洛几乎耗尽毕生魔力才维持住我们的存在,主人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抬手擦去她脸颊的泪。主人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
“你哭的话,他会难过的。”我朝床上的桃矢抬了抬下巴,“我答应过他会保护你,别哭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握紧桃矢的手:“我会保护哥哥的!”
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样子,我心底掠过一丝骄傲。我的主人,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女人。
几乎同时,我们都感应到了库洛的气息。主人立刻冲到窗边张望,我却没动——他不想被找到,谁都找不到。
“库洛,你满意了吗?”我低声自语,希望他能听到,“这就是你计划好的,对不对?”
我们守在艾利欧那座的房间里,沉默地看着床上的桃矢。他一动不动,安静得可怕。
以前他睡觉总不老实,要么蜷成一团,要么四仰叉,有时还会抱着枕头说梦话。从不像现在这样,像失去生机的木偶。
我又抬起手——现在是雪的手。干净、纯粹,比刚被唤醒时还要强。那时我只用着库洛残留的力量,审判后靠主人的魔力支撑,始终不够。可现在,桃矢的力量在我流淌,鲜活又强大。
自私地想,幸好他睡着了。昏迷时,我们之间的联系会弱一些。刚才他的那一秒,那股强烈的羁绊几乎要将我淹没。
他当时肯定很害怕,很焦虑,还有很多我读不懂的。而我,也没和人有过这么深的链接了。
三条羁绊在我交织。一条连着桃矢,一条连着雪,还有一条较弱的,系着主人。
真是讽刺。
“我能感觉到他。”雪的声音带着惊奇,“就算闭着眼,也能立刻找到他的位置。”
“嗯。自从库洛死后,我就没这种感觉了。”
他真的死了吗?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雪又说。
“为什么?你继承了我所有的记忆不是吗?”
“是,但魔法的部分,总像隔着一层雾。我用不了魔法,也记细节。”
“那你记得什么?”
“的。非魔法的事。库洛……很多他的事。”
那语气……我怎么早没发现?
和我一模一样。
“雪,你……”
“怎么了?”
“我不该问,也没资格问,但……雪,你觉得库洛怎么样?”
沉默蔓延。我下意识盯着桃矢,见他轻轻侧过身,面向我们,才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昏迷。
“我不知道。”雪突然急促地说,“我和他一起活了那么,像你一样了解他,哪怕现在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有人和我所有记忆……
“雪,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里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我能记起他的一切,甚至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眷恋——可那终究不是真正的我,对吧?还有……桃矢……”
“是桃矢。”我轻声纠正,“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还能怎么办?库洛不过是我记忆里的尘埃罢了。他当年选择抛弃我们,我早就往前走了。可……忘不掉啊。”
“我懂。”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库洛确实是个……特别的存在。”
“桃矢也是。”
“嗯,他是。”
我忽然对雪涌起一阵怜惜。就算他坚信我们本为一体,可突然被强行塞进二十年的爱恋回忆——还是以第一视角亲身体验,这滋味绝对不好受。
等等。
我猛地反应过来。我们俩现在的处境,简直一模一样!
一边是库洛留下的烙印,一边是桃矢带来的悸动,两股力量在心里拉扯,谁也不肯让步。
可我对桃矢到底是什么感觉?这个问题像根刺,扎得我。我尽快想,然后做出选择。
“你说得对。”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点玩味,“我们确实在同一条船上。”
我差点跳起来:“雪!你怎么……”
“有意思。”他没理我的震惊,自顾自地思索,“以前我根本听不到你的心声,现在却能听得二楚。”
“你本来就不该听到!”
雪无视我的抗议,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天气:“那你老实说,月,你对桃矢到底有没有感觉?”
“什么?我、我才没有……”
话到嘴边,我突然卡住了。
骗谁呢?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看吧。”雪的得意都快从意识里溢出来了,“承认很难吗?我当初明明爱着桃矢,还不是被库洛吸引了?你现在的,和我一模一样啊。”
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顺着意识通道爬过去敲他脑袋。
就在这时,意识里突然炸开一道暖流。
是桃矢的气息!他醒了!
“桃矢?你醒了吗?”雪立刻切换成温柔模式,伸手想去抚平桃矢乱糟糟的头发——那发型,简直像是从来不知道梳子是什么东西。
“成功了吗?”桃矢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嗯,成功了。”雪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谢谢你,桃矢。替我们两个谢谢你。”
“……那就好。”
桃矢的头一歪,直接砸回枕头。雪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他压在了床垫和脸颊之间。这家伙甚至没等眼睛闭上,呼吸就已经平稳下来——睡着了?
雪动了动手指,有点无奈。他的手臂被压得姿势很别扭。
“你的胳膊最多再过一两分钟,就要麻了。”我提醒道。
“可能吧。”雪却笑得很软,“但他看起来很舒服,不是吗?”
他把往床边拖了拖,侧过身坐下,然后调整姿势——伸直搭在桃矢边,上半身向后仰,头几乎要靠到桃矢肩上,整个人半躺着,和桃矢挨得极近。
“我睡不着。”我说。
“我也是。”雪的意识里满是躁动,“感觉浑身都是劲,比喝了十杯咖啡还精神。”
是真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脚也在无意识地轻敲地面。这种亢奋感,简直要把人逼疯。
为了打发时间,雪随手拿起旁边的一本书翻起来。那书我没,只好在意识里玩起了纸牌接龙。幸好库洛当年好的时候,给了我过目不忘的能力,不然连牌面都记不住。
一局、两局……我连赢了局,精神头却越来越足。
我突然特别想飞。
想展开,冲上夜空,让洒在羽毛上。自从被封印后,我就没这么强烈的欲望了。以前飞行总是和快乐挂钩,可这几年,快乐早就被我丢到脑后了。
要不是雪的手还被桃矢压着,我绝对会立刻冲出去。但我有预感,现在让雪把桃矢弄醒,他肯定会跟我吵架。我们还没为“身体使用权”吵过架,我不想破坏现在的和平。
就这样,我们俩睁着眼睛熬了一整夜。桃矢睡得很香,直到天快亮时,才终于动了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接管了身体。雪的意识沉了下去,链接变得安静。我手里拿着那本历史小说,正用轻轻翻页——挺有意思的,我看得了迷。
直到桃矢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本能地缩回手,桃矢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早啊。”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眼神朦胧,身上的气息却暖得像晒太阳的猫。
然后,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月?”
我心里一紧,赶紧调动的冷静气场,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淡:“早上好,桃矢。”
桃矢坐起身,眼角还带着眼屎,气氛瞬间变得尴尬。我没话找话,他呢?桃矢本来就不是个聊天的人,现在更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他身上的气息都透着局促。
我实在受不了这沉默,干脆展开:“我走了。”
桃矢猛地抬头:“等等!”
“雪会想确认你是否安好。”
“我没事。”他似乎在拼命组织语言,“你……能再留一会儿吗?”
“……好吧。”
我收起,好奇地看着他。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眼神也飘忽不定。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难熬。
雪到底是怎么让桃矢开口说话的?
“他又不会吃了你,放松点嘛。”雪的意识突然冒出来,语气幸灾乐祸,“你看你,紧张得尾巴都要露出来了。”
“放松?说得轻巧!”我没好气地回怼,“你行你上啊!”
“哇哦!”雪的意识里炸开一片笑声,“你害羞了?月,你也有今天!”
“我才没有!”我气得脸发烫,感觉自己像个闹脾气的三岁小孩。
“你一直在自言自语吗?”桃矢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猛地回神,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啊?什么?”
“你刚才一直在说话,是在跟雪聊天吗?”
完了。他该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没、没有!”
“不是雪?”桃矢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难道你脑子里还有别人?我认识吗?”
“不是!我是说……我不会再自言自语了!”我赶紧解释,耳朵尖都热了。
桃矢看着我,突然笑了。
他伸手,轻轻戳了戳我的鼻尖。
“这是回敬。”他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以前你老是捉弄我,现在轮到我了。”
我愣住了。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软了下来。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连我自己都没察觉。
这是……我被封印后,第二次真心笑出来。
“那是雪干的!”我嘴硬道。
“好好好,是雪干的。”桃矢笑着摇头,眼神里的温柔,像一样,洒了我满身。
那之后我们没多留,桃矢应付得滴水不漏——既挡了那小鬼的礼貌追问,又怼了秋穗那些不怎么客气的试探。那两人总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但我没深究。送桃矢到家后,我们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里静得吓人。
今天没课,作业也早写完了。可我们俩浑身的精力像要炸开,恨不能仰天长啸。最后竟做起了家务——纯靠人力,没动用半点魔法,就想用体力把自己累瘫。那阵子,犄角旮旯积了不少灰,碗碟也乱得不成样。我们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叠衣、擦灰、……直到每样东西都亮得能见人影。
接着是院子。
切换成雪的形态,我们连屋顶都爬上去扫了一遍。郊区的夜晚空无一人,没人看见我们的脚离地面几寸浮空。
“这能力还挺方便,”雪笑着晃了晃脚尖,“现在我们比桃矢还高了。”
我跟着笑出声。
干活时我们聊了很多,轻松又小心,把彼此昏睡时错过的事都补了个。我没藏着掖着,却没深谈当时的想法和感受。雪显然懂,他自己的叙述也是点到为止。
和雪相处,比以前更自在了。毕竟,我们本来就很了解彼此。
时不时地,我们会感应一下桃矢的气息。很强,而且很放松——像在睡觉。雪有点,但我知道这正常。他刚从独立的状态,变成要支撑一个强大的魔法存在,肯定累坏了。
我一遍遍触碰脑海里那缕微弱的,好奇又疑惑。那不像主人的气息,更不像库洛里多的。
那是独属于桃矢的东西。
忙完时天已经黑透,身上的劲也散得差不多了。雪做了一大桌吃的,扫进了肚子。我们都在等夜晚真正到来——等和卡牌们见面。
见面时的场面……算了,不提也罢。又是哭又是抱,还有一堆让我脸红的举动。雪倒是乐在,那傻样别提多明显了。不过想想也正常,他连睡衣和粉色毛拖鞋都觉得可爱,疯成这样我早该习惯。我可没说自己喜欢。
等大家闹够了,我们开始聊正事:卡牌的转化进度、还没转化的牌,还有和主人的事。听到那个姓李的小子——算了,就叫他小子吧——那些拙劣的表白尝试,我差点笑出声。喜欢就直说啊,绕那么多弯干什么?
雪适时补刀:“我们俩好像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我立刻闭了嘴。
听到“水”牌转化的消息,我真吓了一跳。转化时我确实在睡觉,但那么强的魔力波动,怎么也该把我吵醒才对。难道我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我盯着她新的粉色,开口道:“你不一样了。”
“你也是,”“水”牌没有瞳孔的眼睛好奇地扫过我,“月,这新魔法在你身上有点奇怪。”
“是吗?”我没觉得哪里不对,但确实没动用过魔法。
“就是……”她含糊地挥了挥手,“感觉不一样。可能你的魔法也变了。小樱的哥哥的魔力,和她不一样哦。”
收敛的魔力……我怎么会没发现?
我在心里叹气。要适应这种新魔法,得下不少功夫。主人的魔力和库洛里多的很像,我不用太费心。可桃矢的魔力不同,吸收他的力量,搞不好会让我长出新能力,甚至丢掉旧的。现在外面还有神秘威胁,这简直是添乱。
本就会吸收主人的力量和使用方式。可鲁贝洛斯是例外——他是我见过唯一能脱离活主人生存的魔法造物。我差点他的自由,但我绝不会放弃和卡牌们、和库洛里多之间的羁绊,还有……
等等,我现在的忠诚到底属于谁?
是主人小樱,还是给我力量的桃矢?
桃矢说得很,不用我觉得亏欠。我答应保护主人和雪,不让自己消失,他就给我力量——在他看来是等价交换。可现在,我对桃矢的感应远主人,她的魔力太弱了。而且我不像卡牌们那样,真正接纳了她。
至少现在,我还夹在他们俩中间。
“镜”牌突然跳到我面前,浑身闪着的:“你看我有什么不一样?”
我扫了她一眼:“丝带。哪来的?”
“礼物!”她笑得眼睛都弯了,“是小樱哥哥送的!”
“桃矢送的?”
“对!本来该他陪小樱逛街,结果我替去了。他一眼就认出我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他真的很好,还买了这丝带。好看吧?”
确实好看,颜色和她的头发得恰到好处。桃矢连她头发的颜色都记得,真行。看“镜”牌那脸红的样子,多半是暗恋上了。
我们聊到很晚,下的氛围轻松又惬意。可鲁贝洛斯撑不住,他那体质本来就不适合熬夜。到最后,只剩受月亮影响的卡牌还在,又是笑又是闹,偶尔还友好地打一架。我知道她们没在主人面前展露过这一面,真她看到时的反应——至少会很有趣。
屋顶上风有点凉。
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巷口,整栋楼彻底安静下来。我蜷在瓦片上,背后没有——这才是我真正的形态,月。
雪的意识沉在深处,睡得很熟。
月亮快落了,天边泛起淡青。我望着空荡荡的街道,难得放松下来。魔力在缓缓流转,熟悉的气息着我——远处那栋房子里的桃矢,还有小樱,以及藏在她房间里的那只蠢毛团。
所有和我的魔法,都在这儿。
眼皮越来越沉。等再睁开眼时,朝阳已经爬过了屋顶。
糟了!
我猛地起身,第一时间切换回雪的形态。温度骤降,只穿了薄衬衫和长裤的身体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顾不上冷,伸手推醒还在打呼的雪。
“唔……怎么了?”雪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含糊。
“快下去!天要亮了!”我催他。
雪这才反应过来,探头看了眼楼下——桃矢的卧室窗户就在旁边。他动作麻利地翻到窗台上,轻巧地跳进去,落地时几乎没声音。
桃矢躺在床上,睡姿比平时规矩多了。雪顿了顿,还是转身继续往下爬。
“你怪我吗?”我突然开口。
雪的动作停住了。“怪你什么?”
“拿走桃矢的力量。”我声音发紧,“当时不那么做,我们都会消失。我知道你生气……你跟我说话好不好?”
“生气?”雪沉默了几秒,“或许吧。但不是怪你,也不是怪自己。桃矢他……是自愿的,对吗?”
“当然!我绝不会……你别这么想我。”
“我没有,真的。”雪轻声说,“我不怪你。”
我松了口气。
“而且我们都同意了,不是吗?”雪道,“是我们三个都同意了,所以我没理由生气。”
“雪……”我犹豫着开口,“你之前说的那个,库洛……”
“暂时不想谈这个。”雪打断我。
“那什么时候?”
“你平时不这样逼人的。”
“跟你学的。”
“这是在开玩笑?”
“你说是就是。”我咬咬牙,“库洛的事——”
我没实体,本不该有“瞪”这种动作。但雪的意识里,分明传来了尖锐的怒意。我像被冻住一样,瞬间闭了嘴。
“很好。”雪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狠劲,“月,别再骗我。”
“你也别骗我!”我立刻反驳。
“我没骗过你!”
“是没骗,但你总绕着真话走!”
“你呢?你什么都否认!”
“够了雪!别吵了!”
沉默蔓延开来,我们都在平复。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行。”雪妥协,“我们做个约定——以后不骗对方。”
我几乎没犹豫。“好……桃矢也跟我说过一样的话。我们果然很像。”
“他这么说?”雪笑了一声,“那家伙想精明的时候,还真挺厉害的。”
“是想多管闲事的时候才厉害。”我低声吐槽。
雪没再接话,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他突然说:“谢谢你,月。”
我还没来得及问谢什么,他的意识就彻底接管了身体,转身跑下了楼。
第二天早上,我感觉神爽——我根本不需要睡觉,但这种放松的感觉了。可惜没持续。
到学校时,桃矢的座位是空的。
“桃矢请假了,说。”同桌的女生小声议论,“他从来没缺过课啊……”
是啊,他出勤率几乎是满的。
桃矢一连请了两天假。回来时,整个人蔫蔫的,上课总打哈欠,脸色也不好。同学们开玩笑说雪的嗜睡症传染给了他,我和雪都没觉得好笑。
这就是他失去部分力量的样子吗?
我回忆起过去几个月——当时我的魔力衰退,每天至少睡十三个小时,后来甚至更。雪也是一样。原来那时,我们离消失只差一步。
可桃矢……他明明没做错什么,却要替我承受这些。
愧疚像针一样扎着我。
接下来几天,教室里那个叫秋穗的女生没再黏着桃矢。我悄悄松了口气。她偶尔会从教室那头看过来,但桃矢每次都回她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他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雪没问。没问,整整一周,他都没跟桃矢说过一句正经话。桃矢太累了,也没力气追问。雪还有个“优势”——他能感知到桃矢什么时候要起疑,立刻就转移话题。
作业、游戏、天气、鸡毛蒜皮的小事……连小樱都很少提,怕勾起桃矢的疑问。
就算桃矢精神好点,我也能感觉到他在看雪——眼神里带着点难过,还有。但他也不说。
我真想把这两个家伙都敲醒!
雪的手机号没几个人知道,平时也没人打。所以那天晚上手机响的时候,他好奇地接了起来。
“月?是我!”电话那头是魔卡的声音,“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雪开口问,但那只蠢毛团没听出来,还以为是我在说话。
“是库洛牌和库洛里多的事!本来早该告诉你,但我不想让听见!”
“我马上过去。”我和雪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说完就挂了电话。
家里人都睡了。我悄无声息地溜进小樱的房间,魔卡已经在那儿了——还是他真正的形态,蹲在满是粉色玩偶的房间里,看起来蠢极了。
我在地板上坐下,一条蜷起来。
我们用耳语交谈,一半是声音,一半是意识传递。
“你要跟我说库洛里多的事?”
“对。”魔卡切换到“严肃模式”——这大概是我们唯一能和平相处两分钟的时候,“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吧?”
我嗤笑一声。
我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
“你知道吗?库洛牌给你的那些转化说明,根本没说。”我抬眼看向漂浮在半空的金色,“最近这些攻击,是冲着让小樱转化卡牌来的。”
猛地一顿,化作毛茸茸的小可落在窗台上。
“那些攻击看着凶,根本不是致命的。库洛里多算准了——只要危险够真实,小樱就会本能地去转化卡牌。”我冷笑一声,“他就是想逼小樱把所有牌都转完。不然凭小樱现在的能力,自己转化太危险了。”
“哦……”小可的耳朵耷拉下来,显然没往这层想。它知道库洛里多在催小樱转化卡牌,却从没深想过背后的算计。也是,那位大人向来如此,几百年前就布好了局,凭着预知和直觉,把一切都算得死死的。
“那你说怎么办?”小可凑过来,爪子扒着窗台边缘。
“别插手。”我吐出三个字,“我们只需要保护小樱,真正的战斗让她自己来。除非她别人真的有生命危险。”
“行吧。”我摸了摸下巴,差点就像雪那样耸肩——这习惯真该死。我从来不会耸肩的。“还有事?”
小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它大概以为我会反对,现在反倒是愣住了。
就在这时,床上的小樱动了动。
我瞬间瞬移到床边,恢复成平时侍立的姿势。
小樱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我时瞳孔骤缩,随即又放松下来——之前的紧张感消失了,估计不会再回来。“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声音放轻,“只是和小可聊几句。继续睡吧。”说着,我悄悄用了个安神咒,让她能睡得更沉更香。她太累了,该好好休息。
小樱的眼睛顺从地闭上,呼吸渐渐平稳。
小可飘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她之前可生气了,怪我没告诉她你的存在。”
“嗯。”我应了一声,没多话。
“还有,小樱一直怪自己让桃矢那么累。”
“她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我语气平淡,“库洛里多创造我们的时候,已经活了几百年。我早就跟她说过这些。”
“我也说过啊!”小可急了,“问题是——你自己信吗?”
这死鸟什么时候长脑子了?我皱眉:“什么意思?”
“你什么傻!”小可压低声音吼道。
“小声点。”我警告道。
它立刻闭紧嘴,用气音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不、是、在、怪、自、己?回答我!”
“怎么可能不怪?”我别过脸,视线落在窗外的上,“毕竟当初是我选择——”
“闭嘴!月!”小可打断我,“要怪也该怪库洛里多!是他把你创造成这样,是他死了才引发这一切!你的存在方式根本不是你能选的!”
“怪库洛里多?”我沉吟着,“这么说,你是怪他的?”
“当然!那家伙就是个没心没肺的蠢货!”
“或许吧。我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了。”
“因为我是更聪明的?”小可立刻挺胸抬头。
“是因为你脑子更灵活。”我承认道,“我总是墨守成规,你却能跟着时间和局势变。这点我一直很。”
“你这是在夸我?”小可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身形一闪变回毛绒的样子,“我是不是该感动到晕过去?”
“拍张纪念吧,毕竟难得。”
它“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笑了:“你这家伙,嘴上不饶人,没变多少。”
“我知道。”我顿了顿,道,“可惜你大部分时间还是那么蠢。”
“你找死——!”小可的吼声刚出口,就被我一个眼刀瞪回去。它赶紧捂住嘴,因为床上的小樱又动了动。
等小樱安静下来,小可才磨牙道:“总有一天你会把我惹毛的,到时候我们打一架!”
“随时奉陪,正好让你见识下谁才是更强的。”我说完,转身消失在里。
身后传来小可气急败坏的叫声,但我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