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眼前的两张卡牌,看它们静静打量着我的人类形态。
它们当然不是实体,只是一缕缕意识——说,是精神投影。所有受月之力的卡牌,都和我有着这样的感应。无论它们身在何处,我都能随时和它们对话,反之亦然。
“月。”
风牌的声音,紧接着是镜牌的轻唤。镜牌的意识温柔得像羽毛,让我心头一暖。这孩子总是怯生生的,从诞生那一刻起就黏上了我,像块甩不掉的小年糕。大概是因为我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生命吧,连库洛里多都得小心翼翼地哄着,才让她肯开口说话。最初那几个月,她只会躲在我的长袍后面,偷偷傻笑,鹦鹉学舌般重复别人的话。
“你还好吗?”我放柔了声音问。
镜牌笑着点头。虽然按规矩我不该偏心,但镜牌在我心里确实不一样。唯一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只有此刻凑到我面前、用纤细指尖轻轻触碰我脸颊的风牌。
“月。”风牌的意识像风一样轻柔,“能再见到你这个样子真好。但你现在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又理了理灰色短发。
“这是。我的真身在这里太扎眼了。”我顿了顿,“你们都从书里逃出来了?找到的藏身之处了吗?”
镜牌乖乖点头,风牌却摇了摇头。
“我被那个新的卡牌捕捉困住过,没能逃出来。”她顿了顿,语气带着试探,“库洛……真的永远离开我们了吗?”
我的大概泄露了什么,风牌的指尖猛地收了回去,声音里满是震惊:“月,我……我很抱歉。”
“没什么。”我别开视线,“卡牌呢?也有被她困住的吗?”
“没有。”风牌立刻回答,“木牌和雨牌还藏在她家里,暂时没被发现。可鲁贝洛斯没察觉到它们的存在,那孩子对卡牌的气息还很陌生。”
“正常。”我嗤笑一声,“那家伙连图书馆找本书都费劲。”
镜牌“噗嗤”笑出了声。我蹲下身张开手臂,她立刻扑进我怀里。我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小小的身体依偎过来,心里涌起一阵的暖意。我想它们了,真的想。
风牌也走过来,用指尖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我顺势把她也揽进怀里。这种渴望触碰的感觉很陌生,但我不在乎。两百年了,两百年没有过任何真实的接触,换谁都会这样。
片刻后,我回过神,站起身,身上瞬间笼罩起该有的冷意——就像披上了那件早已不在的长袍。镜牌还抱着我的不肯撒手。
“你们是代表所有月属卡牌来的?”我看向风牌。
风牌和水牌作为卡牌,向来是月属卡牌的发言人。就像火牌和地牌代表日属卡牌一样。
“是。”风牌点头,“我们不能过来,力量太强会被懂魔法的人察觉。月,出事了。”
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可鲁贝洛斯支持那个卡牌捕捉了。库洛大人的命令明明写得——只需确认打开书的人有资格成为卡牌捕捉,绝不能帮她捕捉卡牌,更不能透露卡牌的秘密。直到最后一张卡牌被封印、签下名字前,她都不该知道审判的存在。”
“他敢?”我猛地皱眉。
库洛的规矩向来严苛:
“书的需任命打开书的人为卡牌捕捉,前提是对方拥有足够的魔力。被选中独立完成卡牌捕捉,不得接受任何的帮助。在最后一张卡牌被封印并签名前,不得知晓审判的身份。若捕捉未能封印所有卡牌,或无法让卡牌臣服,审判结果即为失败。若她无法通过审判,卡牌将重新获得自由,直到下一位捕捉出现。”
可鲁贝洛斯虽然爱抱怨、耍脾气,却很少违背库洛的命令。以前这种事,都是我来做的。
风牌的长袍轻轻晃动,像是被风吹过:“他告诉那孩子飞牌的事了。几个小时前,飞牌已经被她抓住。我的是……有些姐妹不像我这么冷静。日属卡牌因为可鲁贝洛斯的背叛,可能会真的敌视那个孩子。”
“那正好,测试她的能力罢了。”我语气平淡。我对那个卡牌捕捉没有任何,这本就是应该的。只有等所有卡牌都被封印,我才能做出最终的审判。
“她是个好孩子。”风牌轻声说,“追飞牌的时候怕得发抖,却一直没放弃——嗯,几乎没放弃。她有力量,有韧性,还有颗善良的心。给她点时间训练,说不定……”
“说不定比库洛还强?”我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恕我直言,月。”风牌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的话该怎么说,是我的事。你的审判,还是留到最后再用吧。”
我看着这位最亲近的朋友,忽然笑了笑:“能和你说话真好,风。”
“我也是,月。”风牌的语气软了下来,“我得走了,再下去连可鲁贝洛斯都会起疑心。”她朝我微微颔首,长发像水波般浮动,下一秒便化作消散——意识回归了卡牌本体。
“月?”镜牌仰着小脸看我,“今晚我能留在这里吗?”
“行行行。”我不耐烦地躺回床上,这是我们俩的老把戏了,“但等我的形态醒过来之前,你得走,知道吗?别让他发现你的存在。”
镜牌开心地点头,钻进被窝靠在我身边。她长长的绿发蹭得我鼻子发痒。
“我不想被封印。”她小声说。
“被捕捉和被封印不一样。”
“那我还是得回书里,对不对?”
“嗯……除非那个捕捉需要你帮忙,不然的话,是要回去的。”
“我不喜欢那本书。”镜牌的声音更低了,“里面又冷又黑。”
“我也不喜欢在那里面。”我坦言道。
“可要是库洛牌的主人输掉最终审判……”
我没法回答。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意识到——风牌没回答我的问题。
裂痕,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雪醒来时,镜牌已经消失了。他没察觉任何异常,可整栋房子里残留的魔法气息浓得化不开。这家伙哼着歌换衣服,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跟往常一样背着上学去了。我在他意识深处叹了口气,等着接下来漫长又无聊的一天。
当晚,影牌找上了我。他是来报信的——自己被收服了。影牌不会说话,特意把风牌带来当翻译。我至今想不通她怎么能听懂影牌的意思,大概是信使牌的特权吧。有时候,库洛里多那家伙连自己都能吓一跳。
这个消息让我心头一震。两天收服三张牌?这女孩的进步,我的预期。
当然,她有可鲁贝洛斯帮忙。那小矮子虽然健忘又懒,还整天惦记着吃,烦得要命,但好歹是太阳。只要能把脑袋从食盘里拔出来,他对库洛牌的了解还是很靠谱的——至少对他那边的牌是这样。我在心里嗤笑一声,我一直主动跟太阳属性的牌打交道,可他却从没正眼瞧过我这边的牌。我再次叹气,现在牌都散了,除了影牌和风牌,没谁敢单独来找我。太阳属性的牌在造可鲁贝洛斯的反,月亮属性的牌则等着我站队。哼,让他们等着吧,等最终审判再说。那小矮子失去理智选边站,不代表我也要跟着犯傻。
几天后。
“这些闻着好香啊!”雪眼睛亮晶晶的。
我在他意识里翻了个白眼——又是吃。
“没什么啦。”小樱摆摆手。
“是啊,确实没什么。”桃矢嘴里塞满,含糊地接话,还越过气鼓鼓的小樱,冲雪挤眉弄眼。雪脸上露出笑容,我却立刻收敛了气息——刚才差点暴露了。现在还不是被发现的时候。
“你要不要尝尝?”小樱转向雪,我透过他的眼睛仔细观察。女孩还是老样子,眼神,没有丝毫贪念或。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
“这不是你用零花钱买的吗?”雪问。
小樱脸一红,说,还说等下再拿点上来。桃矢和雪起身去房间学习,我也跟着转移了阵地。
“今年的班级话剧定了吗?”桃矢靠在墙上,手插在脑后,用那种让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雪。
“嗯,听说了。演《灰姑娘》,不过男女角色反串。我真那个要演灰姑娘的倒霉蛋。”
“是啊,给‘她’缝的礼服,褶子就有五十层。”我在雪意识里皱眉——小樱上来了,还端着东西。我本能地打开门,正好接住小樱递来的托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小樱一脸困惑。
“我就是知道你来了。”雪说。他的意识里闪过一丝茫然——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强烈得跟我自己的一样。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声:我怎么知道的?我赶紧给他洗脑,让他以为是听到了脚步声,尽管刚才一点声音都没有。雪放松下来,上门,一转身就对上桃矢探究的。不,我立刻纠正——他是在找我。我赶紧把自己藏得更深。
“我都开始怀疑谁才是能力了。”桃矢嘟囔道。我松了口气。
灰姑娘啊……
等等!雪身上有股微弱的魔法气息——是水牌!他什么时候碰过水牌?
“今天水族馆到底怎么回事?”雪开口,我暗自庆幸转移了话题,“大家都在说。”
“没什么,”桃矢耸耸肩,“救了只掉进水里的,结果成英雄了。”
明知对方是水牌还敢动手,这小子倒是有勇气。能活着回来更不容易——水牌可是牌组里脾气最爆的之一。
“哦?”雪轻描淡写地应着,话题很快转到别的地方。
我沉思。水牌为什么主动现身?她想干什么?
当晚,风牌来找我。我们聊到很晚,默契地避开了库洛里多和小樱。这种感觉很安心,自从醒来后,我第一次觉得轻松。
第二天,雪、小樱和我——准确说是我藏在雪意识里——又去了水族馆。雪径直带小樱走向水牌所在的位置,我再次怀疑,他到底是对魔法敏感,还是纯靠本能?
水牌开始动用魔法,可小樱和桃矢都没反应。我简直不敢相信。鱼缸裂开,随即崩碎,水和水牌汹涌而出,缠住小樱的,把她拖进水里。我不用呼吸,水牌也不会主动碰我,所以我得很。我想看看,雪这个躯壳会怎么做。
结果让我意外。他动作果断,一脚踹开房门排水。小樱的头露出水面,呛得直咳嗽。
“你没事吧?”桃矢冲过去,把小樱护在怀里。雪没回答,反而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刨冰……”
“刨冰……”小樱若有所思地重复。我在意识里捂脸——完了。雪无意间,把唯一能打败水牌的方法告诉她了。
果然,两天后的深夜,窗外传来一阵水声。
我刚睁开眼,一个湿漉漉的身影就从门缝挤了进来,“扑通”一声砸在我床上。
“月。”
来人嗓音,像山涧溪流撞在青石上,好听得不像话。
是水牌。
在所有库洛牌里,除了能模仿人声的歌牌和声牌,就属她的声音最动人。可这温柔嗓音的主人,却是个暴脾气——点火就着,说话像打枪,跟她那水做的性子半点不沾边。
她坐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开门见山:“那丫头的事,你选好站哪边了?”
我皱眉:“什么事?”
“还!”水牌嗤笑一声,指尖凝聚出一小团水球,在掌心转着圈,“火牌都快把那小捕牌烤成焦炭了,雪牌也气得直冒寒气。你真不知道?”
火牌是太阳属性,雪牌是月亮属性。我捕捉到她话里的变化——小捕牌?
“你是说,她们在针对木之本樱?”我坐起身,“风牌也这么说?”
“何止生气!”水牌一拍,水球“啪”地炸成水雾,“那俩家伙简直要翻天!火牌说要烧了那丫头的魔法棒,雪牌说要把她冻成冰雕!”
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你这‘翻天’‘烧魔法棒’的词,跟谁学的?”
水牌得意地扬下巴:“水族馆的小孩、友枝町的自来水管道、池塘里的……本姑娘可是天天泡在人类堆里!不像某些牌,除了镜子啥也不会。”
她话锋一转,斜眼瞟向我怀里。
镜子牌正蜷在我胳膊弯里,听到这话,“唰”地变成水牌的样子,对着她吐舌头做鬼脸。
水牌:“……”
我忍着笑,拍了拍镜子牌的头:“别闹。”
镜子牌瘪瘪嘴,变回原样——一面小巧的银镜,镜面泛着柔和的。
水牌了嗓子,又把话题拉回来:“说真的,月。你到底帮谁?是帮那小捕牌,还是帮我们这些老伙计?”
“我谁也不帮。”我拢了拢被子,“我是审判。选边站,违背库洛里多的命令。”
水牌嗤之以鼻:“得了吧你的!等你真跟那丫头扯上,看你还能不能硬气!”
她眼神锐利,像能看穿我灵魂深处的犹豫。
“她是我的主人,也是你们的主人。”我反驳道。
“主人?”水牌冷笑一声,站起身,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等你动了心,就知道‘主人’这两个字有多轻了。”
话音未落,她化作一道水流,从窗户缝隙溜了出去。
“月。”
怀里的镜子牌突然开口,声音软乎乎的。
我“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镜子牌蹭了蹭我的胸口,小声说:“小樱的哥哥,真好看。”
我:“?”
这话题转得也太突然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没反应过来。
镜子牌却自顾自地说:“他眼睛像星星,笑起来还有……”
“那是他的魔力。”我赶紧打断她,“你是月亮属性,自然会被的魔力吸引。就像太阳属性的牌喜欢外放的力量一样。别想些有的没的,睡觉。”
镜子牌“哦”了一声,乖乖蜷成一团,不再说话。
我躺回床上,感受着身边镜子牌传来的温暖,心里一片平静。
夜还长。我知道,牌也会来。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门缝里、窗户外、衣柜里,时不时会冒出熟悉的气息。
时间牌一闪而过,只留下一句“我很好”;
跳牌踩着风进来,转了个圈就消失;
幻牌在墙上投了个笑脸,然后没了踪影;
迷宫牌拖着穿牌过来,叽叽喳喳比划了半天——穿牌翻译说,它们只是想看看我;
还有那些不会说话的老牌:创牌、飞牌、回牌、剑牌、斗牌、冻牌、消牌、秤牌、岚牌、双牌、云牌、雨牌、树牌、暗牌、静牌、梦牌……
它们有的在我床头停一秒,有的在我掌心留下一片,有的只是让我感觉到一丝熟悉的魔力波动。
两周过去,所有库洛牌都来过了。
我不知道它们藏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但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个个微弱的——那是它们的气息,像星星一样,在黑暗里闪烁。
我松了口气。
至少,它们都平安。
怀里的镜子牌动了动,蹭得我脖子发痒。我低头看了看,她已经变回镜子的样子,镜面映着窗外的。
我轻轻搂住她,心里盘算着:明天早上,雪看到我怀里多了个“枕头”,应该不会起疑吧?
透过窗帘,洒在被子上。我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风声,终于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