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周，阿明的生活悄然变了天。

他从小遵守的作息表，像被看不见的手揉皱了。变化来得，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不一样了。

周一，阿明被送到隔壁时，早餐刚收拾完。大人们寒暄几句，他就被扑过来的艾伦抱了个满怀，三笠也冲他温柔一笑。

“今天能陪我玩吗？”三笠轻声问。

阿明用力点头：“好！”

昨天艾伦还说三笠有点“怪”，现在看来是瞎扯。他松了口气——还好三笠没讨厌他。

“阿明，陪我玩！”艾伦拽着他的胳膊晃，急得直跺脚。

阿明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抢着跟他玩。他正想开口说一起玩，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艾伦，放手，别弄疼他。”

是利威尔。语气听着不耐烦，却藏着点。

艾伦立刻松开手，还小心翼翼拍了拍阿明的胳膊：“对不起！我不是的！”

阿明摇摇头表示没事，可利威尔那眼神盯着，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别抢了。”利威尔勾了勾嘴角，“一起玩。”

话音刚落，艾伦和三笠就拉着阿明往房间跑，身后传来利威尔的叮嘱：“别弄乱了！”

两天后，阿明忍不住问：“你们爸爸每天都做什么呀？”

艾伦趴在地上玩积木，头也不抬：“什么意思？”

“我爸爸白天要上班，可你们爸爸不用。”阿明解释道。他一直好奇别人家怎么过日子，他们家——和自己家一样没有妈妈，却总透着点不一样。

“他写书。”三笠坐在床上，正给洋娃娃梳头，动作轻柔又仔细。

“真的？”阿明眼睛亮了。他爱看书，没想到每天见面的人竟然是作家！利威尔叔叔看起来不像会写书的人，但阿明从没见过作家，说不定作家都这样？“太厉害了吧！”

“也就那样。”艾伦耸耸肩，显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扫。”

这话倒是真的。利威尔家永远一尘不染，比阿明家还干净——阿明一直觉得自己家够整洁了。他猜利威尔现在肯定又在打扫，明明早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很干净了。

“就算已经干净了也扫。”三笠小声说，眉头轻轻皱起，“有时候扫两次，停不下来。”

空气突然安静了。艾伦和三笠的都有点……难过？阿明不确定，只觉得心里怪怪的。艾伦低头抠地毯，三笠也停下了梳头的动作。

看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他们不想说，阿明也不懂。

“我们搭积木吧！”他赶紧转移话题，想让气氛好起来。

艾伦立刻跳起来，脸上笑得灿烂极了。

阿明喜欢他这样笑。

周五晚上，埃尔文刚进门，就听见利威尔不耐烦的声音：“我说真的，阿明来家里，我轻松多了。”

“多一个孩子怎么可能轻松？”埃尔文换着鞋，心里利威尔肯定会留他吃饭——这周已经两次了。

利威尔挑了挑眉，笑着指了指沙发。沙发上三个小身影挤在一起，正围着一本图画书。阿明绘声绘色地讲着什么，艾伦和三笠听得迷，连埃尔文回来都没发现。

“我家这两个，从来没这么安静过。”利威尔说，“今天我写了整整一下午。阿明简直是天使。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有他在，这俩就不闹了。”

埃尔文看着沙发上的三个孩子，忍不住笑了。他刚想开口调侃，却被利威尔的动作打断——对方站得很近，正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利威尔的耳朵突然红了，别过脸轻哼一声：“你教得好。”

周日，两家一起去。三个孩子在攀爬架上玩疯了，艾伦一个劲怂恿阿明爬更高，三笠在旁边不停提醒“小心点”。埃尔文看着阿明那股子大胆劲儿，差点认不出来——这孩子以前可从来不敢这么玩。

利威尔和埃尔文坐在上远远看着。根本不用怎么管：艾伦要做危险动作，三笠会立刻拦住；艾伦跟别的小朋友起争执，阿明会站出来讲道理。

利威尔觉得这是他去过最轻松的。

两个大人没怎么说话，偶尔聊几句，气氛却很舒服。

“我小时候家附近也有个这样的。”埃尔文随口说道。

利威尔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但我很少去。”埃尔文回忆道，“别的孩子都不喜欢我，好像怕我。”

利威尔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利威尔轻声说：“我家附近的，大人不让我去。太危险了。”

两天后的下午，键盘敲击声突然被刺耳的碰撞和哭声打断。

利威尔皱着眉保存文档，低骂了句“麻烦”，快步冲向儿童房。

地板上积木散落一地，艾伦正抱着阿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满脸。道歉的话混着抽噎，一句接一句往外涌。阿明则捂着额头，眼眶泛红，指缝间隐约渗出血迹。

“怎么回事？”利威尔语气平静，视线扫向旁边急得直打转的三笠。

“我们用积木搭城墙，艾伦突然说自己是巨人，把积木推倒了。”三笠带着哭解释，“他推了阿明一把，阿明头撞到积木角了……”

糟透了。

利威尔心里咯噔一下。欧文的儿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还是被自家这混小子弄的。自己孩子受伤顶多骂两句，别人家的可不一样——对方还是欧文。

他拨开积木空间，半跪在地检查伤口。费了点劲才让艾伦松开阿明，小家伙立刻捂着脸蹲在地上，哭声更大了。

“对不起阿明……我不是的……”

“啦。”阿明吸着鼻子，反倒更艾伦的。

利威尔凑近一看，阿明额头只是被积木角蹭出道小口子，周围有点肿，估计会淤青，但不算严重。他松了口气，转向还在嚎啕的艾伦。

“别哭了。”利威尔声音严肃，“阿明只是小伤，下次动手前动点脑子。”

艾伦抽抽搭搭地点头，红着眼眶的样子又蠢又可怜，利威尔差点没绷住笑。

他抱起阿明去浴室处理伤口，让三笠留下艾伦。把阿明放在洗漱台——利威尔确认过台面干净，这才放心——阿明却害羞地别过脸。利威尔嗤笑一声，去拿柜子里的急救箱。这孩子怕他也正常，或许以后该对他温和点？

“看着我。”利威尔声音放轻，手里拿着消毒液。那么脏，小孩又爱乱摸，细菌早传遍了。

阿明乖乖抬头，看着利威尔凑近。男人的手指粗糙有茧，动作却轻得很。阿明愣住了。利威尔手脚麻利地完伤口，问他要米奇还是米妮的创可贴。阿明小声说要米妮。

“好了，搞定。”利威尔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那个……”阿明扭捏起来，“爸爸和韩吉阿姨都会亲亲伤口，说这样好得快。”

利威尔一愣：“你要我也亲？”他是真没想到。

“嗯……拜托了。”

“行吧。”利威尔耸耸肩，俯身对着创可贴轻轻碰了下。还好刚贴的，干净。“现在呢？”

阿明点点头，任由利威尔把他抱下来。

剩下的时间里，三个孩子都蔫蔫的，特别黏人。利威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后竟在沙发上被他们“围攻”了——三笠靠在右边，艾伦挤在左边，阿明直接坐在他上。

欧文下班过来接阿明时，看到儿子乖乖让利威尔抱着，眼睛都亮了。

“抱歉，我家混小子弄伤你儿子了。”利威尔开口。

欧文哈哈大笑。

转眼到了下周四午餐时间。

“我讨厌！”艾伦把盘子推开，一脸嫌弃。

“总不能吃花生果冻吧。”利威尔把切好的三角形三明治放在他面前。

旁边的阿明和三笠已经安静地吃起来了。阿明要去了边，三笠则喜欢把三明治切成方块。

“就是难吃！”艾伦继续闹，“我不吃！”

利威尔没理他，自顾自做自己的三明治。“不吃拉倒。”

“我真的不吃！”

“我不会给你做别的。”利威尔背对着他，语气冷淡。

艾伦气鼓鼓地着嘴，抓起一块三明治就想捏碎——最好能抹得满桌子都是，看爸爸会不会理他。可手还没用力，阿明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

“三明治不难吃的。”阿明小声说，“你试试去掉边？”他递过自己盘子里一块去了边的三明治。

艾伦犹豫着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哇！这个好吃！”他立刻要求自己的三明治也要去边。

利威尔惊了。他原本都做好收拾烂摊子的准备，没想到阿明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这混小子。这孩子简直是他家的救星。

又过了一周，周一的欧文忙得脚不沾地。回到楼时，他庆幸早上把阿明送到了利威尔家——这样就能蹭顿晚饭，还能和聊聊天。他突然有点是不是送得太频繁，但转念一想，利威尔要是嫌麻烦肯定会直说。

敲门后，开门的是三笠。小姑娘严肃，侧身让他进来，只说了句：“爸爸需要帮忙。”然后指向走廊。

埃尔文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米卡莎穿过走廊。

尽头，一个小个子男人正蹲在地上，手里攥着抹布使劲搓地毯。那团深色污渍像块狗皮膏药，死死粘在米白色的绒面上，引得男人眉头拧成疙瘩，指节泛白。

走廊里站着几个孩子，都一脸懵地看着他。

埃尔文走近了，男人也没抬头。

“利威尔。”埃尔文放轻脚步，试探着开口。他不太懂这阵仗——利威尔爱干净是出了名的，但这反应也太夸张了。

没人应。

埃尔文又喊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些。

还是没动静。

他干脆蹲到利威尔面前，双手覆上对方攥着抹布的手。

利威尔猛地一颤，低声骂了句脏话，终于抬眼。迷茫、惊讶、恍然大悟……神色在他眼底飞快闪过。

“擦不掉。”利威尔咬着牙，语气里满是挫败，“这破玩意儿怎么都弄不干净！”

“没事。”埃尔文柔声安抚，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抹布抽走，“真的没事。”

利威尔这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耳根发烫：“抱歉……着擦地，把晚饭忘了。还有孩子们……”他张环顾四周，看到走廊里的孩子时，头垂得更低了，“操，让你看笑话了。”

埃尔文耸耸肩，语气真诚：“没什么。我只是你。”他顿了顿，道，“晚饭不用愁，叫外卖就行。”

利威尔点点头，赶紧岔开了话题。

难得一个下午，阿尔敏没去隔壁找米卡莎和艾伦玩。

韩吉坐在他身边，看着男孩摆弄积木，忽然笑出声：“小家伙，你现在有新朋友了，是不是快不需要我啦？”

阿尔敏的小手一顿，抬头眨眨眼：“什么意思？”

“你看，”韩吉半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天天往米卡莎家跑，连我看着你的时候，你也总跟他们凑一块儿。感觉你都快忘了我这个‘专属玩伴’了。”

阿尔敏的眉毛立刻皱成小疙瘩，声音带着哭：“你……你要走吗？不来看我了？”

也就几周前，阿尔敏还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后来认识了米卡莎和艾伦，日子突然就热闹起来——他们一起爬树、拼积木、躲在院子里说悄悄话，好像认识了一辈子。可韩吉不一样，韩吉是一直陪着他的人啊。

“不走不走！”韩吉赶紧搂住他，手忙脚乱地哄，“我就是开心你交了好朋友。不过……我确实有点想以前天天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阿尔敏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声说：“我也想。但我也喜欢跟米卡莎和艾伦玩。”

“呀。”韩吉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这本来就是好事。”

“周日派”事件过去三周后的一个周五。

埃尔文和利威尔吃完晚饭，坐在里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埃尔文起身去看孩子，回来时笑着摇头：“都睡死了。一个个倒在堆里，跟小猪似的。”

利威尔嘴角勾起一抹：“这帮小混蛋。”

“我该带阿尔敏回家了，再下去就成‘失职老爸’了。”埃尔文打趣道。

利威尔嗤了一声：“少来。你算什么失职？真要说，这儿失职的人是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埃尔文在他身边坐下，膝盖轻轻碰到一起。利威尔却别过脸，眼神躲闪得厉害。

“为什么这么说？”埃尔文追问。

利威尔猛地转头，语气带着自嘲：“你看我这样子——得像个山洞里的野人。我爹妈从小就不管我，我连正常家庭什么样都不知道。更别提我这一身破……”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了，“我是爱那两个孩子，但他们本来就够可怜了——艾伦天天做噩梦，白天却得跟没事人一样；米卡莎黏人得要命，心里却隔着堵墙。我什么都不会，不知道怎么帮他们，连抱一下都觉得别扭……”

埃尔文听不下去了，伸手按住他的膝盖。

利威尔一愣，嘴巴立刻闭紧。

“没人天生就会当父母。”埃尔文的声音沉稳有力，“就算是那些准备的夫妻，真当了爹妈也抓瞎。”

利威尔别过脸，耳根又红了。

“而且你比谁都懂他们的感受。”埃尔文继续说，“你的那些‘破’，恰恰能让你艾伦和米卡莎的苦。利威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在拼命学着当一个好父亲，这就比很多人强百倍。”

利威尔沉默，抬起手，覆在埃尔文的手上。他没回头，只是悄悄眨掉了眼底的湿意。

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两人交叠的手。

时间仿佛静止了。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