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最烦客套。

好在跟韩吉在一起不用费这劲。那家伙话多到能把麻雀吵死，浑身都冒着过剩的，换别人早烦了，但利威尔意外地不讨厌。

或许是当爹磨平了他的棱角？

又，是韩吉嘴里的“史密斯家”勾住了他的注意力。

反正不用他多说话就行——毕竟没几个人受得了他那刀子嘴，一句实话能把天聊死。不过看着韩吉这没心没肺的样，利威尔突然觉得，这家伙说不定根本不在意。

“谢了啊，帮我处理那事。”韩吉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利威尔刚从沙坑那边回来，没急着坐，掏出手帕把擦了三遍——跟第一次坐时一样。他脊背挺得笔直，屁股只沾了三分之一的面，仿佛这的空气都脏得烫屁股。

视线扫过玩闹的小不点们，他冷不丁吐出一句：“小孩都是鼻涕虫。”

韩吉乐疯了，捂着肚子直拍，眼泪都笑出来了。

“说真的，”韩吉喘匀了气，正经了些，“真得谢谢你。阿尔敏不肯来了，今天主动说要来，我都惊着了。那孩子心眼好，但跟同龄人格格。”

利威尔点点头，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赞同。这，跟他家那俩崽子有点像——虽然他的娃爱往跑，性子也跟阿尔敏天差地别，但同样不跟别的小孩打交道。

这让他窝火。明明都是好孩子，怎么就融不进去？大人总说小孩最单纯，什么都能玩到一块去，是屁话。有时候，小孩的排挤比大人的算计还狠。

“容不下别人不同的，都是垃圾，浪费时间。”利威尔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虽然听着还是像骂人。

他看着自家俩娃和阿尔敏从沙坑挪到秋千那，仨小不点身上沾的沙子能堆个小城堡，利威尔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韩吉用力点头：“就是这话！我天天跟阿尔敏说，他总被人说‘像女孩’，但那根本不是缺点！可我怕啊——要是一直没人接纳真正的他，他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错了。所以……真的很庆幸他跟艾伦、三笠成了朋友。”

利威尔又点头。阿尔敏对他家俩娃好，他家娃也护着阿尔敏，三个小不点凑一起，缺点都能互补。就像他那个七拼凑的家，虽然都是怪人，但凑一起就暖和。

“阿尔敏跟我提过好多次艾伦和三笠了，”韩吉的声音软下来，“听他说，你家孩子特别乖，利威尔。”

利威尔瞥了韩吉一眼，那家伙眼里的真诚不像的。他嘴角偷偷勾了一下，赶紧转回头看秋千——艾伦和阿尔敏坐在秋千上，三笠站在后面，一下一下推着他俩，小短都快够不着地了。

“跟我，”利威尔嘴硬，“他们天生就这样。”

韩吉嗤笑一声：“得了吧，埃尔文可不是这么说的。”

利威尔猛地转头，眉头挑得能上天。这瓜有点大——他跟埃尔文才见了一个小时，那家伙能说他什么？

“爸爸！艾伦要从秋千上跳下来！”三笠的尖叫突然炸响。

利威尔心里咯噔一下：“什么？！”

三笠扑到他跟前，小手指着秋千架——艾伦正玩命蹬，秋千越荡越高，都快跟地面平行了！这高度对四岁的小孩来说，跟玩命没区别。

利威尔一眼就看穿了——前几次来，艾伦看见大孩子从秋千上跳下来，飞得老高，回来就天天念叨要“飞”。

这崽子是嫌命长吗？

利威尔攥紧拳头，吼得整个都能听见：“艾伦·耶格尔·曼！你敢跳试试？！”

旁边的阿尔敏吓得脸都白了，三笠急得直跺脚，可艾伦跟没听见似的，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猛地松了手——

小身子在空中划了个歪歪扭扭的弧线，像只被拍晕的麻雀，“啪”地一声砸在泥地上，直接跪那儿了。

不动了。

利威尔“噌”地站起来，心脏都快跳出来：“艾伦！”

刚跑两步，就听见那崽子中气十足的欢呼：“耶！我做到了！”

艾伦连滚带爬地坐起来，小拳头举得老高，脸上沾着泥，眼睛亮得像灯泡，是劲儿。看见利威尔跑过来，他还挥舞着小胳膊喊：“爸爸！你看见了吗？我飞起来了！”

利威尔凑近一看，膝盖和手掌擦破了皮，渗着血丝，但这崽子笑得一脸灿烂，对他的黑脸视而不见。

“艾伦，以后再敢这么干，给你打断。听见没有？”利威尔的声音能冻住开水。

回应他的，是一个缺了颗门牙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得，这是不下去了。

“手伸出来。”利威尔命令道。

三只沾着泥和沙子的小胖手举到他面前。利威尔深吸一口气，把仨小不点拉到水龙头那冲了五分钟，又把他们的脏鞋脏袜子扒下来丢进塑料袋——回家就得消毒三遍。

但这还不够。在进家门之前，把这三只“泥猴”的手搓掉一层皮才行。

利威尔捏着艾伦的小手翻来覆去检查了三遍，指划过掌心结痂的擦伤，又敲了敲泛红的指节。

“行了，去玩吧。”

“耶！”艾伦嗷一嗓子蹦起来，膝盖上贴着的创可贴差点被裤蹭掉。

他早就等不及了。早上被老爹按在沙发上消毒伤口时，那棉擦在膝盖上的刺痛感还在窜，要不是为了赶紧去找阿尔敏，他才不会乖乖坐那么。

利威尔看着儿子风似的冲出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小鬼就是麻烦。

他转身走出卫生间，里韩吉正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两条搭在茶几边缘晃悠。

“真不用跟你客气？”韩吉头也不抬地问，这话已经是第三次了。

“都说了没事。”利威尔把消毒水扔回医药箱，语气带了点不耐烦，“孩子们想玩就让他们玩，多做两双筷子的饭而已，费什么事？再说阿尔敏那小子，平时在家估计也吃不上几顿正经家常菜。”

韩吉突然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利威尔皱了皱眉——这家伙笑点总是很奇怪，但不得不说，有个成年人陪着说话，总比整天对着三个小鬼头强。

“你说得对，”韩吉收起手机坐直，“埃尔文那家伙根本不会做饭，我跟都他把阿尔敏得。”

她边说边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我跟埃尔文说一声，他下班过来接我们，肯定乐疯。”

利威尔没搭话，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敲键盘。他下午还有稿要赶，韩吉应该不会觉得他失礼——毕竟成年人的世界，谁没点自己的事？

手指刚敲了两行，韩吉突然开口：“你知道吗？埃尔文也不交朋友。”

利威尔的指尖顿了顿，屏幕上的还在闪烁，但他已经没心思打字了。

“他那人太闷，除了工作就是阿尔敏，几年没认识过新同事以外的人。”韩吉叹了口气，“我跟都急死了，生怕他跟社会脱节。”

利威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听着倒是挺熟悉。

他自己不就是这样？离婚后带着两个小鬼，社交圈窄得只剩幼儿园家长群。

“单身带娃哪有精力搞社交，”利威尔哼了一声，“跟性格，是命。”

“所以我才觉得你俩认识挺好的啊！”韩吉眼睛亮起来，“今早埃尔文跟我说昨天的事，我都惊了——那家伙会主动跟陌生人搭话？”

她凑过来拍拍利威尔的胳膊：“我看你俩挺合适的。”

“随你怎么说。”利威尔嘴上敷衍，心里却莫名一动。

跟埃尔文多接触接触？好像……也不是不行。

“而且我觉得，”韩吉没放过他，“他也挺适合你的。”

利威尔嗤笑出声：“那你呢？埃尔文留着你这种话痨在身边干嘛？”

这话够毒了，但韩吉毫不在意：“他没得选啊！谁让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傍晚埃尔文下班过来时，韩吉不等两人开口就拎起要走。

“我跟这小不点了一天，脑袋都快被吵炸了，”她冲阿尔敏挥挥手，“你们俩大男人自己玩，我撤了！”

门“砰”地，里瞬间安静下来。

利威尔和埃尔文站在，面面相觑。

“她倒是挺不见外。”利威尔嘀咕了一句。

埃尔文忍不住笑了：“韩吉就是这样，性格太跳脱，没给你添麻烦吧？”

“还行。”利威尔转身往厨房走，“比我家那两个小鬼安静点。”

“能让你说‘还行’，说明她确实没犯浑。”埃尔文跟上他的脚步，“韩吉人挺好的，就是有时候……太。”

利威尔“嗯”了一声，话题就此打住。

“今天真的谢谢你，”埃尔文挠了挠头，语气诚恳，“你帮了大忙了。”

“多大点事。”利威尔打开冰箱拿菜，“你儿子能镇住我家那两个皮猴，我还得谢他呢。”

他开始往餐桌上摆盘子，埃尔文站在旁边有点局促，伸手想帮忙：“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不用，”利威尔头也不抬，“ casserole还在烤箱里，等十分钟就能吃了。”

他顿了顿，道：“平时我跟两个小鬼吃饭，做多做少都麻烦。多你跟阿尔敏两个，反而省事。以后要是忙不过来，尽管把阿尔敏送过来，反正我家也吵。”

话说出口，利威尔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这算主动交朋友了吧？万一被拒绝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韩吉说埃尔文对他有……应该不会吧？

“好啊。”埃尔文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跟阿尔敏都乐意来。说实话，能跟工作以外的人聊聊天，感觉挺好的——总跟四岁小孩说话，我都快忘了成年人怎么交流了。”

利威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去把那三个小鬼叫过来洗手吃饭。”他吩咐道。

埃尔文立刻点头，转身去找孩子们了。

餐桌上，三个小鬼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艾伦手舞足蹈地讲下午跟阿尔敏搭积木的事，米卡莎安静地扒饭，偶尔插一句“艾伦把积木弄塌了”，阿尔敏则红着脸细节。

利威尔看着埃尔文——那家伙明明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精英相，对付起孩子来却游刃有余。不管孩子们说什么，他都听得认真，还会顺着问“然后呢？”“你觉得哪块积木最？”，没有大人跟小孩说话时的那种敷衍。

吃完饭收拾碗筷时，艾伦突然拉着利威尔的衣角晃了晃：“爸爸，阿尔敏能再一会儿吗？”

利威尔抬头看向埃尔文，正好对上对方的。

他轻轻点头：“行啊。”

反正……他也想跟埃尔文多聊会儿。

“只要阿尔敏爸爸没意见。”

利威尔说着起身收拾碗筷，刚转身就对上三双亮晶晶的眼睛——是眼巴巴的恳求。

“我没意见。”埃尔文笑着点头。

三个孩子瞬间炸了！刮过地板发出刺耳声响，小家伙们连蹦带跳地冲去疯玩，厨房终于安静下来，只剩利威尔洗碗时瓷器碰撞的轻响。

埃尔文没等招呼就凑过来帮忙，利威尔心里却得一批。

机会来了！得说点什么拉近距离啊！

可他脑子一片空白，手却自动拧开了水龙头。

靠，社交果然是他的死穴。

幸好埃尔文会找话题，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我帮你洗吧？”说着就想挤到水槽前。

利威尔眼疾手快把人推开，语气硬邦邦的：“不用，你洗不干净。我自己来更快。”

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己——这哪是交朋友？简直是在劝退！要么显得没礼貌，要么像个强迫症。

没想到埃尔文毫不在意，反而顺着台阶下：“行，那我帮你收碗？”

“嗯。”利威尔松了口气，总算没搞砸。

两人又沉默，不过利威尔洗碗速度快得惊人，没几分钟就搞定了。指点埃尔文放碗时了点，但有人搭把手的感觉……好像也不坏。

等利威尔用干净毛巾擦手时，埃尔文忽然开口：“冒昧问一句，你平时做什么工作？”

“写小说的。”利威尔边说边坐回沙发，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哦？”埃尔文来了，挨着他坐下，“我可能读过你的作品吗？”

利威尔耸耸肩：“不好说。我写历史犯罪类的，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就是变成了职业。带着两个孩子，在家方便点。”

“方便点？”

“那俩小祖宗可不会把我的写作时间当回事。”利威尔语气无奈，嘴角却微微上扬。

埃尔文笑出声：“有意思，我想拜读一下你的书。”

利威尔嗯了一声，视线飘向窗外。他的除了编辑就是陌生人，从没给朋友或家人看过。一想到埃尔文要看自己的书，既紧张又有点小窃喜。

“你呢？做什么工作？”利威尔反问。

“政府里的无聊工作。”埃尔文语气疲惫，没再多说，利威尔也识趣地没追问。

又沉默了几分钟，埃尔文看了眼手表：“不早了，我该带阿尔敏回家了。”

利威尔点头，他家那两个疯玩了一天的小崽子也该洗澡了。

埃尔文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怀里抱着哈欠连天的阿尔敏，利威尔身边的艾伦和三笠正蔫蔫地噘着嘴。他掏出张名片递过来：“怕你那天把我号码弄丢了，留着以后约孩子们一起玩。”

利威尔接过名片：“我会发消息的……可以吧？”

埃尔文笑了：“求之不得。晚安。”

“回见。”利威尔刚说完，怀里突然扑过来个哭唧唧的小团子——艾伦累得嚎啕大哭。

他目送史密斯父子走进对面家门，上门的瞬间，终于忍不住笑了。

尽管怀里的两个小家伙哭得满脸是泪，他今天还是成功把点头之交往前推了一步。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