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家的,从来只有两种模式——糟透了,更糟。
今天显然是。
走廊尽头传来的动静比哭声一步钻进耳朵。利威尔闭着眼,疲惫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那只是错觉。毕竟现在天还没亮透,按常理来说,孩子们应该还在睡。
可惜天不遂人愿。
艾连的呜咽,紧接着是三笠带着哭的尖叫。
“爸爸!”
利威尔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快得像训练过的。他知道自己不能——三笠那孩子敏感得很,大人一乱,她只会更害怕。
推开门,熟悉的混乱场景撞进眼帘。
三笠缩在床角,背抵着墙,离艾连远远的。而本该睡在她身边的艾连,正像条离水的鱼似的在床单里,四肢乱挥,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吼。
又是夜惊。
利威尔眉头紧锁。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
夜惊这玩意儿最磨人。它不像普通噩梦,摇醒了抱一抱就能好。医生说过,这时候强行叫醒孩子反而会加重症状,唯一的办法就是守着,等他自己平静下来。
可三笠怎么办?
利威尔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三笠的背。小女孩立刻扑进他怀里,小拳头攥着他的睡衣不放,眼泪蹭了他一胸口。
“艾连……艾连他……”
“别怕,他没事。”利威尔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刚睡醒的喉咙像卡了砂纸。他拍着三笠的背安抚,“去厨房喝杯水,等爸爸把艾连哄好就来找你,好不好?”
三笠点点头,小手抹了把眼泪,乖乖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她走得摇摇晃晃,连平时寸步不离的红色小毯子都忘了拿。
利威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作为单亲爸爸,他永远只能顾一头。现在艾连是 priority。
夜惊是三笠来到这个家之后才开始的。有时好几个星期都没事,有时又像现在这样,连着几天发作。医生说是压力太大,可利威尔能怎么办?他试过调整作息,试过睡前,甚至试过给艾连喝温牛奶——但都没用。问艾连梦见了什么?那小子要么摇头,要么就盯着天花板发呆,比跟盆栽说话还费劲。
利威尔坐在床边,手指插进艾连乱糟糟的头发里。这动作说是安抚孩子,不如说是给自己找点事做。他看着艾连皱成一团的小脸,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嘴唇因为恐惧而发白,平时健康的橄榄色皮肤此刻毫无血色。
真他妈的……
利威尔咬紧后槽牙。他宁愿去跟十个敌人肉搏,也不想面对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艾连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嘶吼变成了细微的抽泣,最后终于安静了。利威尔小心翼翼地帮他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好了,下一个。
里,三笠正坐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面前放着一杯水。利威尔一眼就看见她没垫杯垫——换平时他早炸毛了,但现在实在没力气。
厨房的斜斜进来,在三笠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她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攥着塑料杯,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这孩子总是这样,平时安静得像只猫,可一旦崩溃,就会变得格外脆弱。最近几周,这种越来越频繁了。
利威尔在她身边坐下,手臂自然地环住她的肩膀。三笠立刻往他怀里靠了靠,小脑袋搁在他上。
“艾连……没事了吗?”
“嗯,睡熟了。”利威尔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沉默了一会儿,三笠突然抬头看他:“爸爸,艾连的噩梦……什么时候才会停啊?”
利威尔顿了顿,如实回答:“我不知道。但那些噩梦不会伤害他,真的。”
三笠点点头,可利威尔知道她没信。
对一个的孩子来说,看着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失控,却被告知“没事”,这根本说不通。
又过了一会儿,三笠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软了下来。利威尔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他还没学会怎么抱睡着的孩子,起身时不小心晃了一下,三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爸爸?”
“睡吧。”利威尔轻轻拍着她的背,把她放回床上。
三笠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利威尔站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安静的睡颜,轻轻带上了门。
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他知道,这只是今天的开始。
明天,后天,这样的夜晚还会再来。
但那又怎么样?
他是利威尔,是这两个孩子的父亲。
无论多糟的,他都得扛过去。
利威尔踮着脚尖退出卧室,反手带上门时连一丝声响都没弄出来。他浑身疲惫得像散了架,几乎是瘫倒在自己床上。
瞥了眼床头的闹钟,指针刚过五点半。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希望孩子们能多睡会儿吧。
但事与愿违。
不到,就传来了碰撞的动静。
利威尔套上围裙——睡衣都没来得及换——冲进厨房时,的鸡蛋已经焦成了黑炭。
“艾伦!我不会再做别的!要么吃鸡蛋,要么饿着!”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手上用力刷着的焦痕,泡沫了一地。
餐桌旁,艾伦把小胳膊往桌上一摔,红着脸吼道:“不要!鸡蛋难吃死了!”
对面的三笠小声说:“我喜欢吃鸡蛋。”
没人理她。
利威尔转过身,满手泡沫指着艾伦,眼神带着警告:“吃下去!”
这话非但没管用,反而像点燃了导火索。
艾伦猛地站起来,把整盘鸡蛋掀翻在地板上。
蛋黄流得满地都是,黄澄澄的液体顺着瓷砖缝往沙发底下渗。
整个瞬间静得可怕。
三笠小声喊了句“艾伦”,但已经晚了。
艾伦的火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站在厨房中央的利威尔,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知道爸爸最讨厌脏乱。上次他把果汁洒在地毯上,爸爸蹲在那里擦了三个小时,直到指都磨破了皮。爸爸说过,不是他想发脾气,是那些乱糟糟的东西会让他害怕,只有擦干净了才能安心。他们还拉过勾——艾伦要学着想生气时深呼吸,爸爸要学着对小混乱不那么紧张。
可他刚才又没忍住。
艾伦咬着嘴唇,小声道歉:“对不起,爸爸……”
利威尔闭着眼,手指死死抠着台面。像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堵得他喉咙发紧。
不能对孩子发火。
这不是他们的错。
只是一盘鸡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心里默念着数字,深吸一口气——1、2、3、4、5、6、7——再缓缓吐出来——7、8、9、10。
心脏终于不再狂跳。
利威尔睁开眼,刚要处理地上的狼藉,却看到两个孩子的眼神。艾伦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我没生气,艾伦。”他尽量让声音平稳下来,“但不喜欢吃就扔食物是不对的。你得帮我一起收拾。”
话出口时,还是比预想的严厉了些。
艾伦乖乖点头,小脑袋垂得低低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利威尔皱着眉,满手泡沫地冲向门口。的,谁会来打扰?
他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对方穿着笔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怀里还抱着个同样打扮精致的小男孩。是对面新搬来的。
“你好,我是住在对门的埃尔文·史密斯。抱歉这么早打扰你——我注意到你家有孩子,想请你帮个……”男人的话突然顿住,视线越过利威尔,看向屋里。
从门口能直接看到,再往里就是厨房。地上的鸡蛋还没收拾,两个孩子坐在桌前,脸上满是不安。男人的又落回利威尔身上——矮个子,满手泡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埃尔文尴尬地了嗓子,问:“我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