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雷打不动。
十五分,阿明的小脚丫踩在木地板上,悄没声地溜出房间。走廊尽头,爸爸的房门永远留着道缝,像在无声邀请——随时都能进来。
他扒着床单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往爸爸怀里钻。埃尔文总爱平躺着睡,阿明最喜欢蜷在他胸口,听着沉稳的心跳声。没过几秒,男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温热的手臂立刻环住儿子小小的身子。
“早啊,爸爸。”阿明的声音软乎乎的。
埃尔文喉咙里滚出声闷哼,大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刚睡醒的男人还没法组织语言,阿明却毫不在意,反而往他怀里蹭得更紧,还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
阿明心里门儿,爸爸起床得有人哄。赖床抱抱就是最好的起床铃。歪够了,埃尔文才把他抱去厨房做早餐。
“麦片还是华夫饼?”埃尔文一边倒咖啡,一边问。
“华夫饼!”阿明蹬着小短爬上专属,面前摆着杯温牛奶。当然是速冻的——爸爸早上可没闲心现做。“能加和糖吗?”
“当然。”埃尔文笑着应下,把烤好的华夫饼抹上草莓,撒了层糖粉——按儿子最喜欢的来。
“谢谢爸爸!”阿明眼睛亮晶晶的。
埃尔文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这孩子怎么能这么乖?肯定是随了他妈妈。长相随自己,可那股子温柔劲儿,活脱脱是他妈妈的翻版。不过,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的本事,倒像极了自己。
“吃完去换衣服刷牙。”埃尔文吩咐道。
阿明乖乖点头,滑下又溜回房间。没一会儿就跑到浴室找爸爸,蓝格子睡衣换成了卡短裤和水绿色 Polo 衫——他对蓝色和紫色有种执念。两人并排站在 sink 前,阿明踩在小板凳上,学着爸爸的样子刷牙。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埃尔文,连动作都模仿得一模一样。刷完牙,阿明开始梳头,埃尔文则对着镜子刮胡子。
“爸爸,帮我……”阿明突然小声哼哼,梳子卡在头发里扯不动了。
他的头发细软顺滑,可惜睡一觉就乱成鸡窝。埃尔文笑着接过梳子,轻轻梳理那团乱麻。多亏了韩吉教他的办法——从发尾开始梳,能减少拉扯的疼。要是没有韩吉,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对付儿子这头长发。
“好了。”梳完头又是一个吻,阿明蹦下板凳,开始等韩吉来。
七点十五分,韩吉准时敲门。阿明正坐在,怀里抱着最喜欢的娃娃特里西亚,给她梳头。特里西亚想当科学家,现在还在上学呢。旁边堆着一摞书,都是准备和韩吉一起看的——今天的主题是海洋生物。
爸爸走过来,在他额前的刘海儿上亲了一口。“听韩吉的话。”
根本说,阿明和韩吉在一起从没闹过脾气。“我会的!爸爸再见,我爱你!”他挥着手,转眼就被韩吉的问题吸引——“特里西亚今天怎么样呀?”
父子俩再见面,就是埃尔文下班回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吃晚饭。阿明总会在门口等他,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白天的事倒出来。
“韩吉给我读了鲨鱼的书!”阿明跟着爸爸从门口走进来,路过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韩吉,直奔爸爸的房间。“你知道吗?有种鲨鱼叫……马……马科鲨?能跳二十四英尺高呢!”
“真厉害。”埃尔文真心实意地回应。他总认真听儿子说话——这孩子好奇心重,他得好好鼓励。“那你知道它们住在哪儿吗?”他一边脱皮鞋解领带,一边问。
小金毛脑袋点得像拨浪鼓。“知道!韩吉说它们住在温水里,比如墨西哥湾!”
阿明像个小尾巴,跟着爸爸回到厨房。韩吉正把速冻千层面从烤箱里拿出来。韩吉从不在这儿吃晚饭,但总会帮忙做好——他们知道,晚餐时间是父子俩的专属。
“谢了,韩吉。”埃尔文道谢。
韩吉摆摆手。“客气啥,阿明今天又像个小天使。”
阿明攥着爸爸的裤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谢谢韩吉!”他跟着挥手,被韩吉挠肚子时,咯咯笑个不停。
韩吉在埃尔文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下,转身带上门走了。
埃尔文把餐盘摆上桌,笑着揉了揉儿子的软发:“开饭了,阿明。”
对阿明来说,晚餐时间是一天里最棒的时刻。
只有这时,爸爸会放下所有工作,眼睛亮晶晶地听他讲幼儿园的趣事。无论是韩吉给他读的海洋绘本,还是同桌特里西亚和朋友闹别扭的小秘密,埃尔文总能听得津津有味。
阿明叉起一块千层面,小眉头突然皱起来:“爸爸,我觉得虎鲸比海豚多了!”
“哦?为什么?”埃尔文地挑眉。
“因为它们能吃鲨鱼!”阿明眼睛发亮,“而且虎鲸身上的黑白花纹好看,还喜欢在冷水里游泳……”
他咬了口面,帮子鼓鼓的,突然声音低了下去:“下午韩吉想带我去,我没去。”
埃尔文握着叉子的手顿了顿。
他太了解儿子了。阿明从来不会直接说自己不开心,只会把烦恼藏在碎碎念里。
“为什么不想去?”埃尔文放柔声音,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今天太阳太大了……”阿明扒拉着盘子里的面,头也不抬。
这是不想多说的信号。但埃尔文知道,问题肯定不止太阳。
“太阳大怎么了?涂了防晒霜就不怕晒呀。”他追问。
阿明叹了口气,小脸上满是委屈:“那些大哥哥会笑我……说我喜欢的东西都是女孩子才玩的。”
他突然气鼓鼓地抬头:“可韩吉和爸爸都说那些东西不幼稚!画画和读绘本明明有趣的!”
埃尔文放下叉子,伸手把儿子搂进怀里:“那些哥哥很没礼貌,对不对?”
“嗯!”阿明用力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下次再遇到他们,就告诉爸爸韩吉,好吗?”埃尔文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阿明喜欢的东西,一点都不傻。”
阿明的耳朵尖红了红,乖乖点头。
埃尔文立刻转移话题:“对了,特里西亚今天有没有再抢别人的蜡笔?”
阿明眼睛一亮,又开始叽叽喳喳讲起幼儿园的。
晚餐后收拾好碗筷,很快就到了 bedtime。
阿明熟练地换上小熊睡衣,爬上爸爸的膝盖。埃尔文翻开绘本,低沉的嗓音像暖流裹住他。阿明靠在爸爸怀里,听着里平稳的心跳,眼皮渐渐沉了下来。
“晚安,我的小宝贝。”埃尔文把阿明抱上床,替他掖好被子,指尖轻轻划过他柔软的金发,又在小鼻子上亲了一下,“做个好梦。”
他起身要走,袖子却被拉住了。
埃尔文回头,对上儿子那双蒙着睡意的蓝眼睛。这是第一次打破睡前的惯例。
“爸爸……”阿明的声音软乎乎的,“我知道妈妈不在了……以后会有新妈妈吗?”
埃尔文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
他在床边坐下,声音放得很轻:“你想要新妈妈吗?”
“嗯……”阿明蹭了蹭枕头,“韩吉有时候像妈妈,可是韩吉只在白天来。”
埃尔文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
这是他们父子俩极少触碰的话题。阿明知道妈妈在他还是婴儿时就去世了,一直没表现出特别的难过。可埃尔文,那些严格到近乎刻板的日常作息,是父子俩维系彼此的纽带。
三年了。
玛利亚离开已经三年。埃尔文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每当夜深人静,胸口那个空洞还是会疼得喘不过气。
若不是韩吉……
当年他沉浸在 grief 里,连自己都不好,更别说怀里那个才大的小婴儿。是大学时最好的朋友韩吉找上门,硬把他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韩吉帮了他太多。可韩吉填补不了玛利亚留下的空缺。
埃尔文深吸一口气,把喉咙里的涩意压下去:“宝贝,我们现在这样,也可以好好的,对不对?”
阿明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点头:“嗯……爸爸在就好。”
“乖。”埃尔文拍了拍他的小手,“睡吧。”
“晚安爸爸……”
埃尔文了灯,站在门口看了。
透过窗帘洒在阿明脸上,小家伙蜷缩成一团,呼吸渐渐均匀。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生活规律又温馨,几乎完美。
可只有埃尔文知道,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他总觉得,这个家缺了一块。
到底缺了什么呢?
埃尔文轻轻带上房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或许,他和阿明,得一起找出答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