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于歇了，只留连绵细雨。

哈利第二天睁眼时，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晨跑时雨丝更密了些，等他踩着湿脚印溜回民宿，前台那姑娘的脸拉得比驴还长。

可德拉科半点不在乎。吃完早餐，他非拉着哈利去海边散步。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哈利往沙发上一瘫。

“哦对，我忘了。”德拉科挑眉，语气带着点揶揄，“你那本《魁地奇周刊》还剩七页没啃完呢。”

话里没带刺，哈利听着反而笑了：“行，那你小心点，别掉悬崖下面去。”

“多谢啊，波特。”德拉科假意点头，“我得把这话记下来，忘了。”

他转身出门，临走时指尖一勾，魔杖就悄无声息滑进了袖管，像长在布料里似的。哈利看得眼热——这手法比傲罗训练课教的还利落。

德拉科一走，哈利就抓起了桌上的《魁地奇周刊》。这玩意儿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连广告都快背下来了。翻到“十佳女球员”板块时，他的顿住了。

金妮的占了整整一页，旁边的文却总扯着“哈利·波特的前未婚妻”不放。

哈利眉头皱成了疙瘩。金妮拼了多少年，才在魁地奇界闯出自己的名头，可每次采访、每篇报道，总爱把他的名字拽出来蹭热度。现在两人都分手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他想起分手那事儿。明明是圣诞节就分了手，媒体二月才开始瞎猜，直到四月底丽塔·斯基特才跳出来“官宣”。这些他都是听罗恩和赫敏说的——他早就不看报纸了，怕的就是满版都是自己的“私生活”。赫敏还过他，说报道虽然离谱，但没什么恶意，无非是编些“哈利声称了条龙”“金妮在《预言家日报》登广告卖订婚戒指”之类的瞎话。

可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突然失踪了……哈利打了个寒颤。

他向来躲着媒体，想抓他的料比登天还难。罗恩和赫敏肯定会帮他打掩护，但同事们呢？他平白消失这么，有人窃窃私语。那些话早晚得传到丽塔·斯基特耳朵里——那女人的鼻子比还灵。

至于德拉科会不会去告密？哈利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德拉科不会那么做。他为什么，但就是信。

等他们回去……

等他们回去。

哈利坐在德拉科的床沿，指尖攥得发白。这句话他一直不敢深想。回去之后，朋友们肯定急疯了，他得立刻去看他们——想到这儿，心里一阵愧疚——还得跟怒气冲冲的上司解释，应付同事们好奇的……

可一想到伦敦那套，哈利的心就沉了下去。那就是个空中水泥盒子，台面蒙着灰，房间空荡荡的，连失眠的夜晚都静得让人窒息。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过雷诺车的钥匙卡，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下午德拉科回来时，哈利已经开车了一圈，现在正捧着《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看得神。

“记住啊，那些就是字儿，伤不着你。”德拉科随口说着，把湿外套扔在了哈利床上。

“嗯。”哈利头也不抬，翻了一页。

德拉科试着搭了几次话，见他没反应，索性放弃，转身去找吃的了。三小时后他回来，手里多了本新书。

“去书店了。”德拉科注意到哈利好奇的，“谁让你把我唯一的书抢走了。”

“我没说错吧？”哈利苦着脸，给自己倒了杯杰莫威士忌，“那书真的很压抑。”他盯着德拉科的新书，“这本也是压抑型的？”

“不知道，没看过。”

“讲什么的？”

“一个象牙商人去非洲度假，本来想好好放松放松。”德拉科说得轻描淡写。哈利斜了他一眼。

“然后呢……”

“……然后看到欧洲的残忍和，对帝国主义彻底幻灭了，最后被黑暗和世界观的崩塌吓得不行。”

哈利哀嚎一声：“我就知道！能不能看点不搞存在主义危机的书？”

“昨天我看了本小册子。”

“那册子讲‘人生没有价值’吗？”

“真幽默啊，波特。”德拉科转过身，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起来。

哈利跟着笑出了声。

第二天早上，两人沿着海边小径晃了一个多小时后，太阳终于要升起来了他们停在悬崖边，望着远处海面。德拉科站在崖边，背对着哈利，面朝大海；哈利则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跑了这么，终于感到了疲惫。

起初，天边只有一抹淡蓝，像手指蹭上去的颜料。变成了金色带，悬在地平线上，像只飞贼似的。最后，第一缕刺破云层洒向海面，德拉科的身影被勾勒得格外。

哈利盯着他的侧影看呆了。直到德拉科转过头去看太阳，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找一个瞬间，一个爱上德拉科·马尔福的瞬间。

这感觉太吓人了。喜欢一个人的身体很容易，比如看到对方的眼睛会心跳，看到身材曲线会呼吸一滞；说“我爱她的眼睛颜色/他的”也很容易。可这不是……

真正的心动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誓言。

是他握方向盘时指节泛白的弧度。

是他望着窗外时睫毛投下的影。

是他念出你名字时，尾音里藏着的那点道不明的温柔。

哈利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强迫自己去想金妮——想她柔软的发梢扫过手背的触感，想她笑起来时脸颊的梨涡。

秋·张？

不行。

那些模糊的影子根本挡不住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侧脸。

他和金妮的早就像退潮的海水，连泡沫都没留下多少。秋·张更是年少时一闪而过的悸动，连风都抓不住。

原来这么多年，他心里竟空得只剩下一个轮廓。

哈利猛地将手掌按在滚烫的地面上，粗糙的砂石硌得掌心发疼。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还活着。

头顶的终于有了夏日本该有的温度，暖得像要把人融化。

---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了迪德诺。

德拉科开车。

哈利靠在副驾上，听着身后海浪声越来越远，却始终没有回头。

像没有尽头的丝带，在眼前无限延伸。

海边的沙崖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林地。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路边的小村落一个个闪过，快得连名字都来不及。

他们在朗塞斯顿停下来吃午饭。哈利指尖划过摊开的地图，估算着距离。

到滨海韦斯顿还要两个小时。

那是他母亲长大的地方，可他从来没去过。

小时候，哈利总觉得大得像另一个星球。别的孩子会炫耀去布莱顿度假的经历，会说科茨沃尔德的山丘有多美，会地讨论学校组织去巨石阵的远足。

但对被困在小惠金区那排一模一样的房子里的他来说，那些地方都是遥不可及的神话。

布莱顿的海滩在他想象里是铺满金子的热带天堂，科茨沃尔德的山上有会喷火的巨龙，而巨石阵则像一群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

汽车继续往前开。

“看！”

哈利突然坐直身体，手指指向窗外。

德拉科斜睨了他一眼：“看什么？”

“那些田野！”哈利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叹。

窄窄的两侧，是望不到边的亮黄色花田。明晃晃的色块一直铺到天边，和湛蓝的天空连成一条线。

德拉科挑了挑眉：“不过是油菜田而已。”

“可这颜色……”

“别告诉我你从没见过油菜田？”德拉科嗤笑一声，“这种东西遍地都是。”

哈利没理会他的嘲讽，眼睛死死盯着窗外。

下一秒，汽车却突然减速，缓缓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哈利一愣，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他生气。

德拉科却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外面。

“不想下去看看？”

哈利推开车门，绕到车头和德拉科并肩站着。

风里带着油菜花的，混着的味道。

一只椋鸟落在旁边的篱笆桩上，在闪着金属般的。不远处，一只蚱蜢从一根花茎跳到另一根，发出细微的声响。

哈利蹲下来，看着那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小黄花。

德拉科靠在发烫的车身上，引擎冷却时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你真没见过油菜田？”德拉科又问了一遍。

哈利摇摇头，追着那只椋鸟越飞越远。

“我和麻瓜亲戚住在一起。他们从不带我出门。”

他能感觉到德拉科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德拉科才开口：“这是早熟品种。”他朝花田抬了抬下巴，“再来的话，大部分春播的作物都该收割了。”

他把手插进裤，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

“我小时候，只要看到油菜田从亮黄色变成土褐色，就知道夏天要结束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时候干草甸会被收割，野花会开得漫山遍野。”

哈利转过头，看着勾勒出的德拉科的侧脸。

他的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刻出来的，下巴微微抬起。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落在颧骨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你喜欢威尔特郡的夏天吗？”

德拉科转过头，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当然。那是我的家，不是吗？”

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是在回忆什么遥远的画面。

“那些日子……我在麦田里疯跑，爬村里最高的树，在小溪边抓青蛙。还会用旧的《预言家日报》折小船，把它们放进水里。”

“我总觉得那些小船最后都会漂到海里去。它们可能会离开，但我永远不会。”

哈利皱起眉：“你不能离开？”

德拉科摇摇头：“是不想。”

“小时候的世界，不就是从卧室开始的吗？整个宇宙都围着你的家转。熟悉家周围三英里的每一条河、每一片田，就已经是天大的事了。更别说去征服威尔特郡以外的地方。”

哈利看着他，突然说：“真有点你在威尔特郡长大。”

德拉科的从花田上收回来，落在哈利脸上。

“我带你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哈利的心湖。

“好啊。”

两人同时转身，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车门打开又。德拉科发动汽车，哈利看着他的眼睛扫过后视镜，看着那片亮黄色的花田一点点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跟我说说威尔特郡吧。”哈利突然开口。

德拉科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童年的夏天，漫山遍野的干草甸，云雀从这片田飞到那片田，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林……他说得轻松，哈利却听得了迷。那些逝去的夏日碎片，对小时候的他来说，不过是遥不可及的梦。

脑海里自动浮现出画面：小德拉科蹲在溪边，用报纸折小船，轻轻放进水流里；在麦田里挥着小木棍，指挥着不存在的；看联合收割机碾过油菜田，金黄的花秆被拦截断，留下一排排残茬。

可哈利忽然发现——他想象中的德拉科，永远是一个人。

对啊，他没有，卢修斯又总是冷冰冰的，像个影子一样。朋友？更不可能。德拉科怎么会跟麻瓜小孩玩到一起？

“你那时候，一定很孤单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哈利自己都愣了。他本来没想说的。

换作以前的德拉科，肯定会立刻炸毛，要么气得脸色发黑，要么梗着脖子反驳——什么孤单？我朋友多的是！家里有钱有精灵，想要什么没有？

但现在，德拉科只是猛地吸了口气，牙齿间漏出一声轻响。他没看哈利，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声音很轻：“嗯。”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笔直地向前延伸，仿佛没有尽头，也没有弯曲。哈利看着窗外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午后的渐渐沉下去，天快黑了。

他忽然意识到，以前在霍格沃茨，他们俩几乎没单独相处过。每次遇见，身边都围着一群人——走廊里有各自的朋友，教室里两边的人都板着脸，像列队的。真正独处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哈利想起德拉科面对邓布利多时，颤抖的魔杖，绝望的。想起通过伏地魔的视角看到的画面——那张憔悴又恐惧的脸，在盥洗室的镜子前，流着泪说“没人能帮我”。

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说，我们在霍格沃茨的时候，有没有可能成为朋友？”哈利又一次脱口而出。

“不可能。”德拉科想都没想就回答。

哈利心里像被钝器砸了一下，疼得发闷。

德拉科瞥了眼后视镜，变道一辆车。等他再开口时，声音软了些：“要做朋友，得推翻的成见，改变各自的信仰和价值观。”他摇摇头，“不可能的。”

“不一定！”哈利反驳。

“你就是这么烦人，永远这么乐观。”德拉科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你自己不也变了？别狡辩，我看得出来。”哈利盯着他，“一开始你到处炫耀是伏地魔的仆人——”他注意到德拉科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皱眉，“还以执行命令为荣。可两年后呢？不一样了。你讨厌当食死徒，为那些命令感到羞耻。”

“我没有讨厌！”德拉科突然吼道。

哈利闭嘴了。他知道再争下去，肯定会吵起来。

德拉科继续开车。夜色早就笼罩了大地，对面车道的车灯一闪而过。哈利看着沥青路面上单调的，一闪一闪，晃得人眼晕。

过了，德拉科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我讨厌。”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

“我讨厌。我讨厌。我恨他，恨贝拉特里姨妈，恨卡罗，恨罗尔，恨所有那些人。每一个。我连跟我爸说话都觉得恶心，我怕格雷——更怕纳吉尼。每一秒，我都讨厌。”

德拉科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还在说：“我讨厌。”

哈利看着他，心里有点：“你没事吧？”

“没事。”

“可你在笑。”哈利不确定地说，“有什么好笑的吗？”

“没有。”德拉科摇摇头，脸上还带着笑，“只是……你有没有把一个秘密藏了？那些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又一遍，却永远不敢说出口，然后——”

他没说完，又摇了摇头。但哈利懂了。

在他们面前铺展开，笔直的线条让人着迷。车灯刺破黑夜，像一道不加掩饰的真相。

* * *

哈利醒了。

他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额头贴着冰凉的车窗，看着两边漆黑的夜色，偶尔有车从对面驶过。

现在，车停了。

他眨眨眼，环顾四周。这里好像是荒郊野外，都是黑沉沉的。哈利摸索着解开，伸手去拉车门。

德拉科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望着漆黑的田野。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那一刻，哈利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康沃尔海岸那个狂风呼啸的冬夜，他们站在悬崖边，也是这样的对视。

哈利盯着德拉科的灰色眼睛，一时忘了说话。

“怎么停车了？”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德拉科转回头，指了指前方：“到了。”

“到哪儿了？”

“威尔特郡。”德拉科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玩的。”

“就在这儿？”

德拉科点头：“就是这片田。”

哈利走过去，脚下碎石子的 crunch声，然后踩上了柔软的草地。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高高的油菜秆——还是绿色的，没长大，不像康沃尔的那样金黄灿烂。

他眯起眼睛，用力盯着田野深处，好像只要看得够，就能看到一个小小的德拉科，在油菜丛里奔跑的影子。

哈利忽然笑了，向前迈了一步。

“你去哪儿？”德拉科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

“离你远点！”哈利吼完转身就跑。

他和德拉科有个——都在孤独里长大。哈利记忆里唯一像样的“追逐游戏”，要么是达力边狂笑边追着他满院子跑，要么是玛姬姑妈的恶犬在身后狂吠撕咬。可现在不一样。

夜风冽，星空璀璨，脚下是软软的油菜田。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德拉科的声音隔着风飘过来：“你疯了吗波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是你在玩才对。”哈利头也不回地喊，“毕竟现在是你追我。”

“谁追你了！给我回来！”

“有本事就来抓我啊！”哈利笑着加速，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他突然向左急转，指尖划过纤细的油菜秆，在田埂上左拐右绕地狂奔。风声灌满耳朵，心跳擂鼓般响，直到他猛地停住——

身后没声音了。

哈利转身环顾。漆黑的田野里只有油菜秆轻轻晃动，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他皱起眉，双手垂到身侧，指节却悄悄攥紧。

突然有人从背后扑上来！

哈利惊呼一声，魂都快飞了。德拉科的笑声在耳边炸开，胳膊还紧紧圈着他的。

“你刚才叫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德拉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温热的呼吸拂过哈利的耳廓。

哈利脸瞬间红透：“我那是喊！是你突然偷袭——”

“承认吧，你就是尖叫了。”德拉科松开手，语气里满是戏谑，“我刚才差点以为抓错了人，还以为是阿斯托利亚呢。”

“很好笑吗？喂——你去哪儿？”哈利刚说完，就见德拉科转身要跑。

“来追我啊。”德拉科说完像狐狸一样窜出去，脚步声再次消失在油菜田里。

哈利就追。

半小时后，两人并肩往雷诺车走。哈利的心跳平复，像熄火的引擎逐渐冷却，呼吸也变得均匀。

“你比看起来能跑。”哈利说。

“你不行。”德拉科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哈利推了他一把，德拉科踉跄了两步又站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是笑，是那种欠揍的 smirk（坏笑）。哈利忽然发现，自己有点想念这个。

到了车边，哈利坐进副驾，德拉科启动引擎。轮胎碾过碎石路，发出嘎吱声。哈利从后视镜里看着田野被夜色吞没，心里莫名一暖。

哈利迷迷糊糊地想，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本来该他导航的，结果在德文郡就睡着了，德拉科显然早有目的地。他瞥了眼手表——了，总该找地方过夜了吧？

可车还在开。田野、树林飞速倒退，星星倒映在河面上，偶尔路过几个亮着零星的小村庄。哈利把额头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感觉自己正驶向世界的尽头。

又一个村庄闪过，他瞥见路边有个游乐场。秋千在夏夜暖风中轻轻晃着，铁链发出吱呀声。哈利忽然想起几个月前，也是在这里停过车，德拉科把那些封存的记忆给了他。

今晚没有摄神取念，没有冥想盆，可德拉科又给了他新的回忆。哈利忍不住弯起嘴角。

德拉科突然开口：“换你开。”

“我要睡会儿。”他说着解开，把地图扔给哈利。

“我连这儿是哪儿都不知道！”哈利急了，“去伯明翰？那地方远着呢！”

“合着我好心带你出来，你就这反应？”德拉科挑眉，“上M40高速，一直开到霍希思，然后转M6。”

“到底为什么去伯明翰？”

“到了再叫我。”

哈利对着德拉科的后脑勺做了个鬼脸，可对方已经闭眼死。他无奈地叹口气，拉起手刹踩下油门。

夜驾挺舒服的。在车灯前延伸，像条黑色的带子。德拉科靠在副驾上，头抵着窗户，呼吸均匀。哈利偷偷看他——比起在韦德纳时，他脸上的紧绷感消失了，睡得很安稳。

远处驶来一辆车，错身而过时晃了哈利一下。手表响了，九点整。他瞥见油表快到底了，赶紧拐进最近的加油站。德拉科迷迷糊糊地睁眼：“到了？”

“没。”

德拉科嗯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哈利继续开，直到乡村小镇的点点灯火变成伯明翰的城市霓虹。他在城郊停车，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德拉科。最终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德拉科，到了。”

德拉科睁眼，视线第一时间锁在哈利脸上。他笑了——那是种毫无防备的、柔软的笑。哈利突然觉得，哪怕用来换，他也想把这个笑容永远留住。

“我来开。”德拉科坐直身子，像是彻底醒了。

“这里不是目的地？”

“伯明翰？你当我是狂吗？”

哈利笑出了声，推开车门和德拉科换座位。“要我导航吗？”

“不用。你睡你的。”

“我不困怎么办？”

“那就反省你这辈子做过的蠢事。”

“你平时就这么干？”

“睡觉。”德拉科重复道，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哈利本来想赌气不睡，可眼皮越来越沉。等他再睁眼时，车已经开到什鲁斯伯里西边了。

哈利猛地睁眼，黑暗瞬间裹住了他。

不是霍格沃茨城堡的，也不是女贞路那盏昏黄的路灯。这黑浓得像墨，连远处的灯火都没有，比他们来时穿过的威尔特郡乡村还要死寂。

车门“咔嗒”一声被拉开。

“哈利。”

熟悉的声音传来。哈利抬头，德拉科站在车外，手伸在半空。他顿了半秒，还是把手递了过去。

跟着德拉科走下车的瞬间，哈利心脏漏跳一拍。

脚下是空的？头顶是星，脚下也是星，整个世界仿佛悬浮在银河里。德拉科再往前一步，像是要星空深处，带他去抓那些闪烁的，那些星尘和云絮。哈利下意识攥紧了德拉科的手，生怕一松就会无边黑暗。

德拉科回头笑了笑。哈利试探着跟上前，并肩站定的刹那才反应过来——哪是什么星空倒悬，是脚下这片巨大的湖泊！水面静得像镜子，把漫天星辰都映了进去。

两侧是连绵的山脉，像翻涌的浪头凝固在那里。明明是盛夏，山顶却泛着淡淡的雪。

哈利望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觉得自己站在了世界的尽头。那种纯粹的黑暗漫无边，天与地在这里融为一体。森林、山谷，还有那弯细月，仿佛都压在他心上。

“这是哪儿？”他终于开口。

“斯诺登尼亚。”

这名字像从童话里跳出来的，哈利想。某个遥远王国的秘境。他盯着湖面，看在水面碎成银鳞。一颗流星划过，拖着转瞬即逝的痕。

“我以前来过。”德拉科突然说。

哈利的心又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德拉科从没提过那段过去，一次都没有。哈利也没问——就像朋友们从不追问战争的细节。有些记忆，得像礼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送出来，不能强求。他低头，发现自己还攥着德拉科的手，连忙更紧了些，怕一松开，德拉科就会重新沉默。

德拉科望着远处的山脉，眼神沉了下去，像是在回忆什么。“霍格沃茨。我最后到了那里。不知道我父亲本来想带我去哪儿，但我去了霍格沃茨。”他顿了顿，“1965年。我父亲的那年。”

三年。哈利心里默念。整整三年。

“一开始我没发现自己分体了。以为自己死了，成了鬼魂——没人看得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连东西都碰不到。后来我总看到重叠的画面，一边是过去，一边是现在，才明白自己同时看着两个时空。”德拉科的声音低了下去，扫过森林和山谷，“那感觉快把我逼疯了，脑子里像有两个人在吵架。所以我跑了。我想找个不会变的地方。”他抬手，指了指眼前的一切，“这是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地方。”

两人并肩站着，沉默蔓延开来。在天上和湖里闪烁，哈利觉得自己像踩在云里。

---

离开的时候，哈利握着方向盘，德拉科低头翻着地图册。

“谢了。”哈利突然说。

“谢什么？”德拉科抬头，一脸困惑。

“谢你带我来斯诺登尼亚啊。”

“哦。”德拉科翻了一页地图，“你说过你麻瓜亲戚从没带你出去玩。冬天我们可以再来，那时候能看到真正的雪。”

哈利的呼吸顿了顿。他转头看德拉科，又猛地想起自己在开车，连忙把视线拉回路面。

冬天再来。

车灯劈开夜色，路边是古老的威尔士橡树，枝桠在头顶交织成拱廊。

“我从没去过国家。”哈利盯着那些树，好奇它们活了——据说橡树能活两千年。“不过肯定没有斯诺登尼亚好。”

德拉科突然坐直了，眼睛亮起来：“布雷肯比肯斯你会喜欢的，在南威尔士。那里的星空特别干净，是暗夜保护区。要是喜欢山，就去凯恩戈姆，那些山是冰河雕出来的。喜欢瀑布和河流的话，峰区也行。想看悬崖和海蚀拱，彭布罗郡海岸不错。”他顿了顿，打量着哈利，“不过我觉得你喜欢星星。”

哈利突然好奇，德拉科喜欢什么？是这片广阔的夜空，还是咆哮的海洋，或是那些亘古不变的山脉——那些石头，就算人类消失了，它们也会一直站在那里。

他想找个不会变的地方。

德拉科肯定最喜欢山。哈利心里有了答案。

“我说对了？”德拉科问。

哈利转头看他：“什么？”

“你喜欢星星？”

“嗯，喜欢。”

德拉科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小小的、得意的弧度。

哈利望着前方的路，突然想——今晚看到的星星里，有没有属于德拉科的那一颗？北极星在山顶闪烁，像在守护这片山谷。

第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