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案子已经过去快一周了。
柯南站在博士家门外,手指悬在门铃上迟迟没按。冷风卷着几片落叶擦过脚踝,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了按钮。
门铃声在院子里回荡。
几秒钟后,门开了。
灰原哀站在门后,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透的冷淡。她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外套——是柯南上次落下的。
“找到后洗过了。”她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柯南愣住了。
他本来还抱着点,以为这次见面能缓和两人之间的僵硬。毕竟案子是一起破的,总该有点进展吧?可灰原这疏离的语气,还有抱在胸前的手臂,都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挡在了外面。
他接过外套,指尖触到布料的温热,心里却有点发涩。
灰原侧身让他进门。里飘着淡淡的茶香,可柯南的脚步却在路过厨房时顿住了。
就是这里。
几天前他们大吵一架的地方。破碎的茶壶,的茶水,还有灰原哀泛红的眼眶……那些画面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他没敢多看,只加快脚步跟着灰原往走。
灰原指了指沙发:“坐吧。”
柯南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下。他有点摸不着头脑——灰原主动叫他来,却一直不说明原因。之前他已经把毛利小五郎的消沉、贝尔摩德的失联都告诉她了,可看她这态度,显然不是为了这些事。
过了一会儿,灰原端着茶盘回来了。
柯南的一下子被茶盘上的新茶壶吸引住——深蓝色的瓷身,上面用金漆细细勾勒着裂纹,是日式金缮的工艺。那些原本该碍眼的裂痕,此刻却成了茶壶最独特的,像在诉说着破碎后的重生。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
灰原捕捉到他的,淡淡开口:“我和博士一眼就看中了这个。”
“选得很好。”柯南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声音轻得像呢喃,“碎过的东西,原来也能这么好看。”
这话像说给茶壶听,又像说给他们自己听。
灰原把茶杯递给他,然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而是挨着他坐了下来。
沙发微微下陷了一点。
柯南的心却猛地一跳。
这个小小的举动,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他心安。他偷偷抬眼,看到灰原垂着的眼帘,忽然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块石头松动了些。
“你有好几个星期没问我妈妈的日记了。”灰原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聊天气。
柯南愣了愣,才小声回答:“我……不想催你。也不想逼你……”
“所以你信我,等我准备好了会主动说?”灰原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点戏谑,“没想到你还挺体贴,对一向没耐心的你来说。”
柯南猛地抬头,正好对上灰原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心里的紧张瞬间散了大半,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就像坚冰裂开了一条缝,虽然还小,却是个好头。
“我在努力。”他认真地看着灰原,“我不想再伤害你了。”
灰原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声音软了下来:“我看得出来。我还在试着你……不过,或许你也该我。”
柯南懵了:“我早就你了!就是姐姐抱你的那次,我……”
他话说到一半卡住了,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灰原却懂了。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她是个很温柔的人,值得拥有美好的回忆。我不该把那么珍贵的东西扭曲成黑暗的样子来嘲讽。”
她的道歉里带着沉甸甸的愧疚,柯南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谢谢你,灰原。”他只能说出这简单的五个字,声音有点沙哑。
他想伸手握住她的手,想告诉她,可手指刚动了动,又硬生生忍住了。
灰原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她嘴角极快地勾起一抹笑,转瞬即逝,带着点苦涩,又带着点释然。
她直起身子,语气重新变得冷静:“我妈妈的日记……”
柯南立刻坐直了身体,所有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至少有十本。”灰原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郑重,“目前找到本。最早的第一、二本是私人日记,那时她还没组织。里面是她当医生时的日常,的护理记录之类的。”
她顿了顿,落在茶盘上,像是在稳定:“不过日记不是按年份排的,她想到什么写什么,没有规律。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写一页,有时候一天就能写满好几页。”
柯南默默点头,心里已经开始梳理信息。灰原看似随意的叙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第三本不见了。”灰原的声音低了下去,“到第四本的时候,妈妈开始提到代号和项目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都泛白了:“一开始我以为贝尔摩德用的是我父母开发的临床前药物,现在……我不确定了。可能她用的是更早的、有缺陷的版本——别的团队做的。我父母被拉进去,说不定就是为了改进那个药物,收拾烂摊子。”
她的声音越来越飘,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五本开始,日记里的都加密了。”灰原的语气重新变得像在做报告,“我猜那时候他们已经组织了。”
她停顿下来,望向窗外,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但本也不见了。”
灰原的声音轻轻落下,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柯南的心里。
柯南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第七本呢?”
灰原哀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空气吞没。她的手指死死攥着茶杯,指节泛白,仿佛那冰凉的陶瓷能给她一点支撑。
“她的思路乱了。”灰原哀的声音带着颤抖,“字里行间是挣扎,好多段落都被涂黑了。”
她顿了顿,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还有几页……被撕掉了。”
这句话像悬在两人头顶的刀,直刺骨髓。
柯南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声音沉得像:“是她自己撕的?”
灰原哀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收得更紧,柯南甚至那茶杯会被捏碎。直到,她才开口,声音平稳得可怕,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痛苦和不甘。
“我猜她在研究里遇到了伦理的死胡同。”灰原哀轻声说,“她……没法再为自己做的事找借口了。那些被撕掉的,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柯南眉头紧锁:“可那药从一开始不就是用来杀人的吗?”
灰原哀的闪烁了一下,像是了遥远的回忆。
“不是。”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以为早就告诉过你……APTX4869只是某个大项目的一部分。我们经历的缩小,还有它的致死性,都是意外的‘副作用’。”
柯南猛地坐直,身体前倾:“那它原本是用来干什么的?”
灰原哀深吸一口气,脸上掠过一层阴影:“我妈妈从没在日记里写过明确的目的,但从她描述的实验方法来看,她在尝试定向激活端粒。我猜她的目标是细胞再生——逆转衰老,治愈绝症。”她顿了顿,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至少,最初的设想是这样。”
柯南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所以你后来研究的也是这个?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大项目’?”
灰原哀屏住了呼吸。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柯南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你说那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假药,我当时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灰原哀避开了他的,肩膀绷紧,头微微转向窗边,像是在看外面的风景,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柯南的心沉了下去。他太了——灰原哀又筑起了那道无形的墙。这些年,她总是用玩笑沉默来掩盖组织的过去,从不愿多提。
“对不起。”柯南的声音更低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我们可以休息,继续看日记——都听你的。”
灰原哀没有立刻回应。她松开攥着茶杯的手,动作轻柔地把杯子放在托盘上,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打碎什么。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神依旧飘远。
“本是我们找到的最后一本。”她终于开口,声音稳定了些,但还是没看柯南,“是我出生那年写的。那时候她的研究已经到了阶段,她在做一个‘保险’——一种能销毁自己研究成果,抵消效果的东西。我相信她成功了。”
她的终于对上柯南的,锐利而坚定:“这就是她和我爸爸被杀的原因。他们造出了组织不想要的东西。我怀疑贝尔摩德藏起这些日记,也是因为这个。”
柯南皱眉:“如果贝尔摩德不想让别人找到,为什么不直接毁掉?”
灰原哀的眉头短暂地拧在一起,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父母死后,没有留下任何官方资料。这些日记是最后一块拼图——唯一能还原他们研究的东西。贝尔摩德应该早在实验室爆炸前就把日记拿走了,留作后手。”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轻:“我不确定的是,那场爆炸是我父母自己引爆的——为了在研究被利用前毁掉一切,还是组织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下手杀了他们?”
接下来的沉默像块一样压在两人心头。柯南的落在灰原哀的右手上——她依旧紧紧攥着茶杯,指节苍白。
她没有发抖。哪怕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去,承受着这么多痛苦,她的手依旧稳得可怕。那份自制力,几乎到了的地步。
但柯南的视线移到她的左手。那只手僵硬地放在上,手指蜷成了一个紧绷的拳头。
柯南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一股寒意蔓延。他本能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拳头——动作小心翼翼,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没说话,也没看她,就这么静静着,直到感觉灰原哀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放松。
“谢谢。”灰原哀低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
柯南松开了手。
有那么一瞬间,灰原哀希望他没有松开。
“我还在试着理解我妈妈的研究。”她继续说,声音稳定却透着疲惫,“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而且只有这些碎片,我没法确定……”
“,灰原。”柯南温柔地打断她,“没有你,我根本找不到这些日记,更别说理解它们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灰原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点了点头,再次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下,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需要极大的专注才能维持平衡。
两人了沉思的沉默。
过去一年,柯南的世界里只有两件事——找解药,揪出黑衣组织。
起初他以为这事儿简单。灰原哀肯定能做出来,就是藏着掖着,不肯说理由罢了。
她后来解释过,说什么副作用不稳定,解药会失效,甚至可能永远变不回工藤新一。可柯南听不进去。那些话在他耳里,是借口。她肯定在隐瞒什么——恐惧?无奈?还是根本不信任他?
现在想想,或许她是对的。
自己当时太急了。工藤新一的身份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理智。那些决定,哪一个不是赌上性命的莽撞?
柯南轻轻叹气,心里像缠了团乱麻。灰原哀不是神,她也有缺点。可就算她真的犯错,就算她藏着解药不是为了科学——他也没法否认,她已经做得够多了。那些压在她肩上的秘密,比谁都重。
“上次那个案子……挺难受的。”
灰原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比平时更轻,带着点飘忽的意味,像是也刚从思绪里抽出身。
“嗯。”柯南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蒙了层沙,“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我有点他。”灰原哀的声音更轻了,带着点犹豫,“虽然他是凶手……但就是忍不住。”
柯南转头看她,眉头微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坏?就算是杀人犯,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人和放不下的执念。”
“不是这个意思。”灰原哀的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吹断的弦。她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愿意为最爱的人赌上一切。哪怕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哪怕最后还是没留住她。”
她的话像块冰,沉进寂静里。冷得刺骨。
柯南呼吸一滞。
他听出来了。她的声音里没有平时的冷静,只有一片空落落的麻木。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在说话,明明想靠近,却又怕被扎伤。
她不是在说案子。
柯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他第一次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更深。那些她藏在话里的真相,那些他以前从未听懂的暗示……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而他,一直都没好好听过。
柯南的手不自觉地动了动,想去碰她的肩膀。想说点什么——说你不用一个人扛,说你不是,不是,不是只会做药的科学家。
你是灰原哀。是有人在乎的。
可话到嘴边,却堵在了喉咙里。被愧疚和不确定缠得死死的。
灰原哀已经在看他了。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把他的心思看穿。
柯南突然好奇——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什么??厌恶?还是一点点理解?……更深的东西?
灰原哀移开了视线,声音突然转了个弯:“听说你大阪的朋友要来了?”
“嗯……服部和平次,还有和叶。”柯南赶紧了嗓子,也别过脸,“姐说要办女生之夜,应该会叫你吧?”
“已经叫了。还有吉田同学。”灰原哀轻嗤一声,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带刺的样子。
柯南站起身,扯出个笑,却没到眼底:“那应该会很热闹。了,灰原。还有……谢了。”
灰原哀点点头,看着他走到门口。
门“咔嗒”一声,她的思绪突然涌了上来,像决堤的洪水。
为什么要敞开心扉?忘了教训吗?就这么想再被背叛一次?
脑子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冰冷又刻薄,像刮过骨头的寒风。
那是这么多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声音。教她别信任何人,教她把所有弱点都埋起来,深到没人能找到。那是她的铠甲,也是她的牢笼。
可现在,第一次,那声音弱了下去。不再像以前那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变了。灰原哀忍不住想。他没追问,甚至在试着理解我。我答应过要为明美报仇,他应该知道一部分真相。而且……
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说出那些话后,心里的石头好像轻了点。
不是说痛苦消失了。相反,把那些藏了的伤口撕开,疼得像要死掉。可沉默的重量,终于松了。
她以前总怕,一旦别人知道她的过去,就会离开。
可他们没有。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没有,没有,柯南……也没有。他甚至说过,以后不会再瞒着她。他们很像——都不想拖累别人,都把秘密藏得太深,都学不会信任。
灰原哀的依旧平静,身体坐得笔直。可心里的念头却像风暴一样翻涌。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肩膀第一次放松下来。视线落在桌上那个带金线裂纹的茶壶上。昏暗的线下,那些裂纹像金色的伤疤,反而衬得茶壶更特别。
她看着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点苦涩的笑。
两个笨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