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床头柜上皱巴巴的波本标签,已经陪了工藤新一整整一天。
他在与昏睡间反复横跳,窗外日升月落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医生查房?目暮警官来探望?他没印象。要不是今早护士换血袋时动静太大,恐怕连针头扎进胳膊都醒不过来。
“啧。”
新一烦躁地瞪着旁边忙活的小护士。
那姑娘着摆弄仪器,没注意到他醒了,更没察觉门口站着两个不速之客。直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响起,才惊得她手一抖。
“你们的检查,抽这么多血够了吧?”工藤优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没看见我儿子脸都黑了?”
护士猛地回头,对上优作锐利的,又张看向床上的新一——对方正用看吸血鬼的眼神盯着她手里的针头。她脸颊瞬间涨红,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只能手忙脚乱地拔针,小声叮嘱“按住伤口”,然后抱着五血的试管,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我去告诉医生您醒了……”
门“咔嗒”,只剩一家三口对峙。
新一别开脸,避开父母的视线。空气沉得像灌了,比刚才护士抽血还让他难受。直到有希子沙哑的声音划破寂静。
“新一……”
她几步走到床边,指尖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掌心在他脸颊上停留了几秒。新一皱了皱眉,却没躲开——他实在没力气反抗这种的温柔。
“你终于醒了!”有希子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眼底还藏着未散的恐惧,“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
新一喉咙发干,点了点头。
“昨天就醒了……应该是昨天。来过,她没跟你们说?”
有希子咬着唇,缓缓摇头:“没有……”
她想问说了什么,却被儿子脸上的变化钉住了。那张脸不再是记忆里稚嫩的孩童模样,而是长开了的、棱角分明的成年轮廓。
“你……知道了?”有希子的声音发颤,“知道自己……”
“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新一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盯着自己摊在上的手——这次,似乎真的变不回去了,“嗯,看出来了。”
有希子没理会他的 sarcasm,也没在意他的失落。这位曾经的女明星红唇轻扬,眼角笑出了细纹,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哪怕新一摆出不耐烦的,她也没停下。
【终于把你找回来了……】
她看着儿子突然成年的脸,才后知后觉地承认那个不愿面对的事实——她错过了十年。
十年里,她没能看着那个追在她身后喊“妈妈”的小不点,长成如今独立挺拔的青年。
【何止……我和你爸爸,错过了太多太多。】有希子喉咙发紧,哽得说不出话,【新一,如果说这辈子我最后悔什么决定……就是当初同意你留在日本。】
新一眼神黯淡,比年龄还要疲惫。他像个陌生人,一个被生活捶打得遍体鳞伤的陌生人。
有希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混着睫毛膏在脸颊上晕开两道黑痕。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优作适时走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肩上安抚。新一只瞥了父亲一眼,就把投向墙角——像小时候犯错等挨骂那样,不躲不闪,只是安静地等着审判。
优作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视线扫过儿子苍白的脸。
“换作别的侦探或警察,我会说你做得对。”他顿了顿,声音放柔了些,“但新一,你是我儿子。不管你多大,都是。”
新一的睫毛颤了颤。
“所以我希望你别再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别总让谎言和真相赌你的命。”
优作的蓝眼睛里覆着一层阴影,拳头不自觉地攥紧。那是过去十年里,身为父亲却无能为力的愤怒。
“该死的……我多希望你永远不用做那样的选择。”
新一闭上眼睛,靠在皱巴巴的枕头上,盯着天花板。过了,才哑着嗓子问:
“外面怎么样了?”
有希子疑惑地看向优作,却了然地挑了挑眉。
“自从‘老’工藤新一重现,局势暂时稳了。”优作说,“特雷西那招确实高明,算是把你从死局里捞了出来。”
新一的眉头瞬间拧起。
“除了警方和FBI,没人见过你卸下贝尔的样子。”优作的声音沉得像块,“解药生效后,FBI甚至把媒体都卷进来了。”
新一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脸颊。他皱着眉,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他们让远远瞥了你一眼,再加上FBI那边漏的几句口风,媒体直接把这几周的事编了个天衣无缝的。”
新一猛地抬头,空洞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这笑声太,连旁边一直沉默的有希子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侦探的嘴角扯着苦笑,摇头的动作带着点自嘲。
“他们不信我……”
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优作却点了点头。
“当然不信。毕竟,再离谱的谎言,也比你的‘真相’好接受。”
“可是证据……”
“证据?不过是你精心布置的陷阱,跟那段视频、那些一样。”
新一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松下来,过去几周的头痛就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在心里问自己:特雷西,你策划这一切,到底费了多少心思?
“那些能扳倒组织的东西,现在被说成是你引蛇出洞的诱饵。至于买不买账……之前闹得那么凶,现在谁知道呢。”优作叹了口气,注意到儿子蓝眼睛里的怀疑。他知道,新一肯定听出了话里的陷阱。
优作喉咙发紧,苦涩的味道漫上来:“就像你刚才碰到的那个护士——民众里,还是有人不信。长生不老这种事,哪那么容易让人死心?”
新一把手插进头发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更别说有些人,这辈子都不会把这当谣言。”他咽了口唾沫,脸色沉了下来,“比如那些认识江户川柯南的人,这大概是唯一能解释所有疑问的答案了。”
优作点头,有希子脸上的笑容早就没了。她把一缕红卷发别到耳后,声音轻得像羽毛:“我们总得接受这个‘真相’……”
新一却避开了她的。
真相?
这两个字在嘴里嚼着,比黄连还苦。他刚鼓起勇气,想问问为什么没来——说,为什么一直没出现,卧室门突然传来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
纯粹是走个过场的礼貌。
他还没应声,门就被推开了。一个瘦小精干的老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护士,眼神可比刚才那个“吸血鬼”温和多了。
老医生眉毛一挑,眼里闪过惊讶,但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很真诚。新一看着他走近,父母像接到命令似的从床边退开,给两个医护人员让出位置。
“总算醒了,能看到你活过来真好。”医生接替了父母的位置,友好地朝新一伸出手。
“我是滨田医生,你的主治医生。不介意的话,叫我滨田就行。”老头说着还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新一回了个笑——这还是第一个没戴有色眼镜看他的人。
“能醒过来,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吧?”
医生咧嘴一笑,转身从床尾拿起板。瞬间,他眼里的戏谑褪去,多了几分医生的严肃。
“行,那我们开始吧。工藤君,我得问你几个问题,顺便做个复查。”
新一点点头,刚要开口,优作突然了嗓子:“医生,不介意的话,我们去给孩子拿点干净衣服?有消息麻烦通知我们一声。”
滨田医生愣了愣,随即点头:“当然。”
“谢谢。”优作揽着有希子的,半拖半拉地把一脸茫然的妻子带了出去。临走前,他朝新一递了个眼神——儿子明显松了口气,毕竟有些问题,当着母亲的面实在没法说。
医生瞥了眼门口,回头冲新一笑了笑:“那我们开始?”
身体状况的问题没问,只有反复出现的头痛让医生皱了眉。他立刻打发护士去叫神经科的同事,说是“以防万一”。但新一从他琥珀色眼睛里的看得出来,医生多半已经猜到头痛的原因——跟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
不过滨田医生没提这事,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脚踝上。松本那家伙的手铐可不是闹着玩的,,伤口还泛着红。医生仔细地重新好,满意地点点头。
新一的 sarcasm 忍不住冒了出来:“滨田医生,你确定不用再抽管血检查检查?”
医生的手顿了一下,脸上却没露出任何异样。他低头在上签着字,声音带着点歉意:“刚才夏树护士的事,我替她道歉。她不该那么对你……”
新一愣住了。
这是除了父母和之外,第一个把他当正常人看的人。自己这么不识好歹?
他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赶紧摇头打断医生:“别这样,是我不对。”
“抱歉……我现在神经有点绷不住……”
工藤新一话音刚落,就对上了滨田医生探究的。没等他思绪,医生的问题已经抛了过来。
“你怎么想?”
滨田医生眉头微蹙,指尖捏着本轻轻放回桌面,像是没听见似的开口:“工藤君,你是我的。我只负责你的治疗,这种事轮不到我评判。”
新一摇头,语气沉了几分:“我不是要你评判,是想听你的看法。”
两人对视片刻,滨田医生移开视线,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这个熟悉的小动作让新一指尖微颤——以前每次医生要讲重要的话,都会这样做。
“还是那句话,你是。”滨田医生的声音很稳,“你经历的一切,耗损了身体,更掏空了精神。至于的……”
他突然笑了,把眼镜架回鼻梁,望向窗外灰蒙蒙的东京天空:“行医这么多年,我明白有些秘密就得烂在肚子里。我有两个孙子,要是突然……”
医生放声大笑,转身时还在摇头:“时机未到啊。再说了,谁付得起你那代价?”
新一喉咙发紧,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
你根本不懂……
就在滨田医生准备离开时,新一猛地开口:“等等——医生,我能站起来吗?”
脸颊发烫,他看着医生挑眉的模样,声音越来越小:“我想……那个……”
滨田医生上下打量他一番,点头:“别逞强就行。躺了,肌肉不听使唤很正常。”
他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年轻人好奇自己的样子我懂,但我得提醒你——有些男人到了年纪连早上镜子都怕,他们可还有几十年适应期呢。”
说完,滨田医生眨了眨眼,转身离开。新一只好扯了扯嘴角,在心里吐槽。
呵,真幽默。
XXX
冰冷的瓷砖硌着膝盖,新一撑着洗手池边缘,才勉强没摔下去。
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别人眼里,小学生和高中生的跨度或许更惊人,但对他来说,凭空跳过十年的自己,像个被时间抛弃的怪物。
脸上最后一点稚气彻底消失了,线条变得硬朗锋利。妈妈说得没错,他现在更像爸爸了——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颧骨,连琴的枪伤和松本的刀疤都盖不住那股相似的气场。
新一咽了口唾沫,颤抖的手指抚过脸颊。摸到三天没刮的胡茬时,皮肤传来一阵刺痒。
身形虽然因为连日显得憔悴,却不同了。不再是半大孩子的青涩感,肩膀宽了,个子也窜高了一截。
他咬着唇,用力摇头,直到一抹苦笑爬上嘴角,眼角挤出细纹,又随着笑容一同消失。
结束了……
他挣脱了时间的,说,终于追上了它。
管他呢……
一声嘶哑的笑让嘴唇发颤,眼眶突然发烫。
他回到了时间的洪流里,可又能怎样?
这条汹涌的河卷走了多少东西?他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松本还在逃。
还有……
……
新一浑身一僵,牙齿死死咬住下唇。
他夺回了自己的人生,可现在只剩下一堆碎片。
而他却让脚踩在这些碎片上,直到脚掌和灵魂都鲜血淋漓。
“我都做了些什么……”
她看他的眼神——说,没看他的眼神——至今让他血液冻结。
太熟悉了……
过去十年,他每天早上都能在镜子里看到那种眼神。
悔恨、愧疚,还有对自己的憎恶。
可现在从眼里看到,比杀了他还难受。
是他的错。那些年撒下的谎、藏起的秘密,他宁愿带进坟墓,却偏偏让承受了这一切。
新一别开脸,不敢再看镜子里那个陌生男人的冷笑。他终于得到了过去几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可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不在这儿。
他失去她了。
一阵战栗席卷,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他不知道怎么挽回,不知道怎么把松本和他夺走的一切还给。
一点头绪都没有……
新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头,和镜子里那双蓝色眼睛对视。
疲惫、邋遢、死气沉沉——活脱脱一个。
他从洗手池上抽回手,用冰凉的指尖捂住脸,短暂的让他稍微。扫过台面上叠好的毛巾,终于,是时候洗去一身污秽了。
工藤新一咬紧,猛地掀开淋浴间的塑料帘。
水龙头被他拧到最大,冰冷的水流瞬间砸在瓷砖上,起细密的水珠。他闭着眼,想象着热水冲刷掉身上的血污和连日的疲惫——至少能洗去一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焦虑。
但他错了。
错得离谱。
当第一滴冷水落在后颈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心脏疯狂地擂着。工藤新一反身就往后跳,脚下一滑重重撞在墙上,后脑勺传来剧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黑星。他顺着墙壁滑下去,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耳鸣声中,淋浴喷头的哗哗声越来越响,像极了那天暴雨倾盆的声音。他盯着生锈的花洒,有些出水孔已经被水垢堵死,水滴断断续续砸在地上,像极了……像极了那天从天花板滴落的血珠。
他的死死黏在水流上,动弹不得。
荒谬。
不过是个淋浴而已,他怎么会怕成这样?
可那些理智的念头根本压不住耳边回荡的声音。
的哭声,带着绝望的质问,一遍遍地在脑海里炸开——“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那天他在她面前变回工藤新一,说出所有真相时,她的眼神像被打碎的玻璃,锋利地扎进他心里。
“不……”
他喃喃着,声音嘶哑。
水汽弥漫的浴室里,水滴声越来越大,像瀑布在耳边轰鸣。白色的雾气裹住他,冰冷的湿气渗进号服,贴在皮肤上,像极了那天浸满雨水的衣服。
“不……”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每一滴水流落下,都像是在重演那天的场景——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抱着他哭到晕厥;看着组织的人举着枪对准她;看着自己一次次推开她,把她推向危险……
“……对不起……”
“工藤?”
陌生的女声像一道闪电劈醒了他。
工藤新一猛地抬头,撞进护士的眼神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只能像受惊的鹿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年轻的护士咽了口唾沫,想起上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记录——爆炸伤、药物中毒、长期应激障碍……她几步冲过去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
她甩了甩湿掉的手,松了口气,却发现工藤新一还在盯着她。直到一滴残留的水珠从花洒滴到水槽里,他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护士的心揪紧了。
她比工藤新一大不了几岁,也看过那些“日本警察的救世主”的报道。那个永远自信满满、智商的少年侦探,此刻眼里却盛满了痛苦和悔恨,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现在他终于了些,眼里又多了层羞耻的红。
那双眼睛太沉了,沉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
沉得让人心疼。
护士用力晃了晃头,在心里骂自己:“羽纯,别失态,这是!”
她蹲下来,看着工藤新一用手揉着后脑勺的肿,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对、对不起……我刚才……滑倒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护士没拆穿他,只是平静地说:“我们有浴缸。”
工藤新一愣住了,抬头看她。
护士没看他,自顾自捡起被他抓皱的毛巾:“我去给你放好水,好了叫你。”
温水漫过身体,总比冷水从头顶砸下来强吧?
他点点头。护士笑了笑,伸手拉他起来,仔细打量着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工藤新一摸了摸后脑勺的肿,摇摇头:“只是个,没事。”
护士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点了头:“那你回等着,神经科医生还要几个小时才来,他正在做手术。”
她转身要走,却被工藤新一叫住。
“谢谢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护士脚步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轻轻带上门。
里很安静。
工藤新一坐在床上,盯着窗外。
玻璃上映出他的脸——不再是柯南那张稚嫩的脸,而是属于工藤新一的、带着些许憔悴的少年面容。
他成功了。
终于摆脱了那个缩小的身体,终于能以真实的身份站在面前。
可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摆出这副苦瓜脸?你这年纪,还没到更年期吧?”
熟悉的调侃声传来。工藤新一回头,看到FBI探员特蕾西抱着文件夹走进来,她的金发扎成马尾,脸上带着惯有的戏谑笑容。
“特蕾西?”
工藤新一有些意外。他刚才太沉浸在自己的里,竟然没听到脚步声。
特蕾西在床边的上坐下——这几天她总坐在这里守着他。她盯着工藤新一成熟的脸,眉头却皱了起来:“喂,你不是应该得跳起来吗?你做到了,你变回自己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出来的不满,可看到工藤新一空洞的眼神时,那点的怒气瞬间消失了。她放轻声音,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你做到了,新一……你完成了不可能的事,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开心?”
工藤新一沉默着,从枕头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她。
特蕾西接过,一眼就认出那是被撕下来的快递标签——是毛利寄来的。
“她……她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工藤新一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把所有事都怪在自己身上……”
他的话顿住了,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她说如果她早点发现柯南就是我……如果她没拖我……”
特蕾西看着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她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里再次沉默,只有窗外的麻雀偶尔叫几声,衬得房间里越发安静。
新一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他又想起。
那个总是笑着等他回家的女孩,此刻正红着眼眶说“不想见你”。
为什么会这样?
新一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一直瞒着她……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可……她根本不想听我解释……”
话没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悔恨像藤蔓,死死缠住他的心脏。
为什么就不能简单一次?他和之间,为什么永远隔着解不开的死结?
对面沙发上,特蕾西端着咖啡杯,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她是FBI的化学专家,也是看着新一长大的“半个姐姐”。此刻她放下杯子,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们俩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明是想保护对方,结果每次都把彼此伤得最深。”
她顿了顿,眼神陡然锐利:“但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
特蕾西站起身,绿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响声。
新一愣了愣,抬头看她。
特蕾西盯着他,语气像淬了冰:“就因为分开几年,你就放弃了?”
新一脸色一白。
“你就这么轻易放手?”特蕾西逼近一步,失望写满了脸,“那个等了你那么的女孩,你说放弃就放弃?”
新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低下头,避开特蕾西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
特蕾西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她的妆都快花了,但现在顾不上这些。“工藤新一,”她咬着牙,“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
新一肩膀猛地一颤。
他看着自己摊在上的手,掌心空空的,像失去了整个世界。“我能说什么?”他声音发颤,“她不想听真相,不想理解……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了……我到底该怎么做?”
“去找她。”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插进来。
新一转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斯图尔特,特蕾西的未婚夫,也是FBI的发明家。他正缓步走来,落在新一身上,带着点审视,却又藏着暖意。
“斯图说得对。”特蕾西的语气软下来,看向新一的眼神像在看自家弟弟,“她为你做了那么多,现在轮到你了。就算她嘴上说不想见你……”
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她需要你……”
“……就像你需要她一样。”
特蕾西说着,自然地牵起斯图尔特的手,指尖相扣。“你爱她,新一。只要让她知道你不怪她,她早晚能自己。”她眨了眨眼,鼓励道,“相信我。”
新一怔怔地看着她,半天没说话。直到喉咙发紧,他才了嗓子,声音破掉。苍白的脸颊上,悄悄爬上一抹红晕。“谢谢……”他吸了吸鼻子,露出一个疲惫却真诚的笑,“谢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
他苦笑着摇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把我变回来,还端掉了组织……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
“不用谢。”特蕾西打断他。
“可是——”
“真的不用。”特蕾西摇摇头,上下扫了他一眼,“至少这件事不用。”
新一懵了:“什么?”
特蕾西却突然紧张起来,手指攥紧了斯图尔特的手。斯图尔特察觉到她的不安,伸手揽住她的,给她无声的支持。特蕾西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提,掏出一个录音笔和一副耳机,递给还在发愣的新一。
“给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头发别到耳后。
“我只是……希望你别介意我的好奇心。”
新一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灰原哀的录音笔。
“这是……”他瞳孔骤缩。
“现在是你的了,新一。”特蕾西声音轻轻的,“它本来就是你的。”
新一皱起眉,没明白。
特蕾西心里却泛起苦涩——看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啊。
就在新一要追问的时候,斯图尔特插话了。他了嗓子,把特蕾西往怀里带了带:“好了,我们该走了。总得有人去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
新一浑身一僵。
斯图尔特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温暖而有力。“没有你,我们走不到这一步。组织已经完了……谢谢你,新一。”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威胁,“但我警告你,下次再敢玩失踪,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另一面。明白吗?”
新一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斯图尔特得意地笑了。
“你们在说什么?”特蕾西好奇地问。
“没什么!”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速度快得可疑。
特蕾西无奈地摇摇头——今天就放过他们吧。“走吧,斯图,我们还有工作要做。”她拉着未婚夫的手,朝门口走去,“再见了,新一。”
新一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门。
“谢谢……”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又说了一遍。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
不对,还有……
新一猛地想起什么,心脏抽了一下。
灰原哀的幽灵,是不是还在这里?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录音笔,指尖微微颤抖。为什么特蕾西会把这个给他?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水一样从头顶浇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把耳机塞进耳朵,手指悬在播放键上,迟迟不敢按下去。
犹豫了几秒,他终于咬咬牙,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按钮。
“咔哒。”
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的女声。
是灰原哀的声音。
“我……我这个坏人。”
磁带里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那个总是冷静自持的英国女人,此刻几乎要哭出来。
“我爱你,我的小志保,。”
新一喉结滚动,知道这话本不是说给他听的。可死寂瞬间笼罩了,他指尖悬在键上,心脏却猛地一缩——
“工藤君……对不起。”
“灰、灰原?!”
他呼吸骤停,手臂上的寒毛根根倒竖。那声音明明来自冰冷的磁带,却像幽灵般在耳边盘旋,时隔多年,依旧熟悉得让他窒息。
他仿佛看见她就站在眼前,的眼底难得地翻涌着悲伤,连那抹苦涩的笑,都像从黑暗里渗出来的幻影。
“我妈妈说得对……她确实给我留了东西。”
磁带沙沙作响,像是她无声的叹息。
“APTX……是她留给我的。她的研究,所有成果,那些失败品……都在这盘磁带上。”新一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艰涩,每一个字都像在撕扯什么。
“我接手研究时,已经掌握了毒药的数据……但那些,足够了。”
她顿了顿,新一后背窜起一阵灼热的战栗。直到她再次开口,声音里竟藏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足够……足够推导出新的解药,工藤君。”
心脏骤停。
新一耳朵里像塞满了棉花,只剩下她的声音在反复回荡。
“我知道该告诉你的,剥夺你恢复的机会不对……可——”她哽咽着,声音终于破碎,“我是为了保护你啊,工藤君……至少我希望是这样……不是单纯的自私。”
他仿佛看见她红金色的发丝垂落,轻轻摇头的模样。
“说真的,新一,你以为会那么简单吗?你真觉得变回高中生,就能正大地活着,不被组织发现?”
怒火蹭地涌上心头。他知道她是对的,一直都对。可她接下来的低语,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我知道你想回到她身边……”
磁带突然发出一阵杂音,短暂掩盖了她的哭声。
“我对你做的事无法挽回,只希望贝尔摩德遵守约定。你或许会恨我,但死掉的你,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那个被我家门的自大高中生,永远不可能摧毁组织……但你可以。”
她的声音陡然坚定,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却疼得快要裂开。
“所以,我把解药数据留给你,代替我妈妈的研究。是时候彻底抹掉这些了。”
“你大概不会懂……毕竟我从没给过你相信我的理由。但……我信任你,新一。我相信你能让世界变得更好,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为了孩子们,为了博士……”
她的声音突然转向别处,带着哭:“告诉他……谢谢他,对不起……他是小哀的家人,我很感激。还有,不许他再不好好吃饭!一定要告诉他!”
灰原深吸一口气,最后的话语带着释然的决绝。
“我知道这个计划只会给你添更多麻烦……但她说得对,‘开枪前总要点燃火药’。你会打败他们的,工藤。我现在信了,是你给了我希望和勇气,给了我一段短暂却比任何梦都美的人生……我……”
她突然停住,磁带沉默了几秒,才响起最后一句。
“谢谢你,新一。”
带着解脱的微笑,她的声音里终于没了防备。背景里传来无声的啜泣,像是泪水砸在地上的闷响。
“所以,去打败那些黑色恶魔,回到她身边吧。回到那里……”
新一攥紧拳头,脸色一点点恢复血色。他猛地抬头——
立刻找到手机!
***
服部平次听说新一醒了,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可推开门,看到的不是躺在床上伤的人,而是一个在里跛着脚转圈的身影。
新一手里攥着那部廉价手机,指节泛白,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服部扯了扯嘴角——这场景,倒也不陌生。
他没出声,趁机打量着这位“名侦探”。几周的尘土终于从他头发和脸上消失,身形也终于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奇怪。
明明是熟悉的脸,却透着陌生感。想起第一次见柯南时的样子,这种违和感更甚。
“总算结束了……”服部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边的扶手上。新一显然不想理他,他的却被床头柜上的东西吸引——
一个黑色的小型录音机,旁边放着一副耳机。
服部皱了皱眉,侦探的好奇心压过了一切。他伸手拿起录音机,没注意到背后两道锐利的正盯着自己。
磁带转动,那早已远去的声音缓缓流出。
服部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直到磁带发出空洞的沙沙声,他才猛地回神,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那个小女孩骗了他们。
她精心布下了局,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只为护他……
“工藤。”
服部平次猛地抬头,对上了工藤新一的视线。
这家伙终于停下了在房间里焦躁的踱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的反应。
录音带“咔哒”一声停了。
工藤新一伸手拿过平次手里的录音机,手指按在了倒带键上。
“现在你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平次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工藤的声音。
沙哑,疲惫,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空洞。
他勉强点了点头,可工藤却没再看他。他盯着飞速倒带的录音机,磁带转动的嗡嗡声像是在倒回时间,也倒回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
“我怎么会没发现……服部,我明明那么了解她……我早该猜到的……”
平次却摇了摇头。
“你只是个普通人,工藤。她也了解你,所以才更容易瞒过你。”
工藤喉结滚动,颓然坐回床边。他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紧握着录音机,疲惫的身体终于找到了支撑。
服部皱起眉,语气带着点责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哪怕别人觉得那选择蠢透了。”
他看到工藤的肩膀猛地一颤。
“靠!工藤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要是早说,哪会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工藤只是又咽了口唾沫。
“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想保护我们?”
服部“”地站起来,临下地看着他。
“你认真的?这保护可真‘成功’啊!被下毒,你被抓,然后你暴露身份,搞得日本鸡飞狗跳!工藤,你真觉得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对你动手脚,还乖乖着不动?”
工藤的脸“唰”地白了。
“她不见了……就在我们终于抓到那两个混蛋的那天……”
这句话终于让工藤抬起了头。
“琴……”
“……还有伏特加!都是因为你,因为——”
服部的声音突然卡住,爆了句粗口。
“草!”
工藤疑惑地看着他。服部气得浑身发抖,这辈子第一次说不出话来。他用力晃了晃头,揉着眉心,像是要把那些噩梦般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你说得对,工藤……我永远都不会自己。”
一股寒意瞬间爬上工藤的皮肤。他隐约猜到了什么,心脏猛地一沉。
“发生什么了,服部?”
服部咽了口唾沫,在长篇大论后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恐惧,让工藤的喉咙瞬间发紧。
“我差点失去他……平藏。”
服部瘫回扶手里,眼神空洞地盯着墙上某个点,仿佛那场景又在眼前重演。
“那小子偷偷溜上车,要帮我找和叶……我没发现。直到琴——”
工藤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求你别说!’
“服部……?”
可服部的声音冰冷而苦涩,打断了他。
“他死了。琴开枪杀了他。”
工藤死死咬着嘴唇。对面的服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睛依旧失神地望着虚空。他了沙哑的嗓子,继续说。
“我们本来要用平藏换伏特加,可就在那个时候——”
服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咽了咽,缓缓摇头,语气里满是绝望。
“他死了。”
服部叹了口气,呼吸还在颤抖。他疲惫的转向窗外,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阴沉。
“那小家伙没事。我让和叶带着他上了飞机……”
愤怒随着讲述耗尽了,服部的语气平静了下来,比刚进房间时冷静了许多。
工藤只是摇头,声音里带着无奈。
“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他怎么样了?”
这次轮到服部摇头了。他翻了个白眼,嘴角却勾起一抹牵强的笑。
“平藏?那小子得意得像只孔雀,说自己帮着找到了姐姐。幸好他没看到别的,不过估计以后对日本的长金发男人都没好感了。”
工藤的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他定定地看着服部,眼神里了。
“你呢?”
服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房间里了沉默。
“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他咽了口唾沫,僵硬地耸了耸肩。
“我没事。再说,经历了这么多,谁不有点后怕?你去问问目暮警官就知道了。”
工藤叹了口气,冰凉的手指插进头发里。
‘是啊……松本……’
“是他误导了我们所有人,目暮警官,这不怪他。”
服部点了点头。
“他肯定想亲耳听你说这句话。”
“不过你顾好自己吧,工藤。要说谁该好好伤,那就是你了。”
服部的喉咙里憋着无数问题,可看到工藤手上、脚踝上的绷带,还有他眼底化不开的阴郁,最终只问出了一个和这鬼地方的问题。
“你在给谁打电话?”
他的落在工藤手里那部老式手机上。
工藤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
服部皱起眉,想起了实验室里那张不祥的纸条。
“哦。”
“她不接……”
工藤脸上的痛苦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话只说了一半。但此刻,或许还是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比较好。
“她需要时间,工藤。她得消化这一切。”
工藤只是点点头,依旧呆呆地盯着手里的手机。
“她身边有人保护吧?”
侦探喉咙里逸出一声无声的叹息,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能给同事一个交代。
“放心,她一出医院,就有两个FBI探员盯着。而且这地方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新一缓缓点头,但心底的不安并没有轻易散去。
“那就好……我本来也觉得——”
话没说完。
砰!
门被猛地撞开,空气都跟着震颤了一下。铃木园子两步跨进来,手指几乎戳到他脸上。
“工藤新一!”
新一愣神的功夫,园子已经冲到了床边。两人距离近得能她鼻翼急促地翕动。
“你对做了什么?”
新一干咽了口唾沫,躺在床上抬头看她。表面上还算镇定,胃里却因为不祥的预感拧成了一团。
“园子,你得说点。”
园子的眉头皱得更紧,眼里烧着滚烫的泪水。新一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攥住了。
‘别……’
他看着园子深吸一口气,脸颊通红,泪痕已经干了——绝不是小女生胡思乱想的那种眼泪。
‘求你别说……’
可真相从不会对他手下。
园子的质问像把尖刀,瞬间撕碎了他残存的理智。冰冷的寒意顺着皮肤钻进血管,随即又被滚烫的席卷。
“不见了!她失踪了!这样够了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