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再次退到医疗翼僻静的里间,祈祷今天没人来打扰。脑子里念头太多,像漩涡一样打转,好多想法都和以前截然不同。这简直是彻底的观念颠覆,他得独处一阵子,直到想明白该怎么应对。
那场惨剧改变了一切,他现在终于懂了。虽然还记不起事件本身,但他记得后续的一切。他能看到那场灾难如何改变了自己——经历过那样恐怖的事还活下来,人总会变得不一样,那些紧要的东西都会被剥离。他记得自己死里逃生,也能感受到这如何重塑了他的。
不是说他整个人都变了,当然没有。只是某些东西被剥离到核心,让他的灵魂只剩下最本质的部分。他还是他自己,只是或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忠于自己。
他相信努力、胜利和精英的力量,这点从未改变。变的是他对“胜利”的理解。在那场自相残杀的游戏里,他曾以为遵守规则、利用规则证明自己是最强就能获胜——可如果真那么做了,又能证明什么?那不是他的胜利,是江之岛盾子的。不管谁能以“黑幕”身份毕业,只要还在玩这个游戏,他们就已经输了。
唯一的胜利之道,是打破规则、并肩作战。起初他还恼火不再竞技,现在却懂了。真正的胜利不是按规则赢,而是制定自己的规则。
是诚教给他的。诚是带领他们走向真正胜利的人,哪怕在一切看似绝望时。白夜还记得,当盾子最后那番绝望的诡辩几乎让他屈服时,诚是如何用耀眼得近乎灼人的希望将他拉回来,驱散黑暗,让他重新找回力量。
诚为所有都做到了这点,在盾子试图剥夺一切时,归还了他们战斗的勇气。换作以前,白夜会嗤之以鼻,说靠别人得来的根本不是真正的力量。但现在他懂了。
单枪匹马无法战胜真正的强敌,需要团队、需要鼓舞、需要希望。
至少这个领悟没有消失,哪怕诚已经开始躲着他。
白夜盯着对面空着的座位,多希望诚能像以前他躲在图书馆时那样,主动坐过来。他现在恨死自己当初浪费了那么多机会,那些本可以留下更好印象的时刻,如今都没了。要是在失去记忆时,他没对诚那么恶劣,诚恢复记忆后或许就不会躲着他了。
他甚至想把诚揪出来,逼他着听自己道歉——为那些让诚躲着的话。唯一阻止他的,是一个冰冷的认知:这计划听着简直像川冬子会干的事。
他把头埋进掌心,手肘撑在桌上。真的到这地步了?他在心痛?一想到诚上次看到他就绕道走,胸口那阵闷痛就说明答案是肯定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心痛,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根本不会碎。可他一直以为,要是真遇到想得到的人,拿下对方易如反掌——他有颜值、有地位、有钱,是所有人挤破头都想攀附的存在。
可惜,他想要的那个人偏偏不在乎这些。老天,他简直是活脱脱的俗套。他爱上了一个不在乎身份、收买不了,还明显更喜欢笑里藏刀的漂亮女孩的人。虽说现在他没了钱和地位,但他就算有,也没用。诚根本不在乎这些,现在甚至连话都不想跟他说。白夜简直一无所有,连吸引对方注意的筹码都没有。
更糟的是,诚的心显然早就给了舞园沙耶香。大概是中学分开后重逢的初恋,甜得发——最受欢迎的偶像和她完美的男友。要是舞园没被黑白熊的动机逼得动手,这群人说不定能前排围观这场甜到齁的续篇。
而他现在在嫉妒一个死人。真是跌到谷底了。
“别告诉我你又躲在这儿生闷气。”
白夜抬头,看到的偏偏是此刻最不想打交道的人。“你想干嘛,雾切?”
雾切自顾自坐到对面座位,单手撑着下巴,眼神里带着点玩味打量他。“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瞪着她:“这你什么事?”
雾切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卷着辫子:“我朋友的不开心,就是我的事。”
白夜身体一僵:“诚恢复记忆后,那也不是我的错。”
雾切勾起一抹笑:“你真的没意识到,对吧?”
连续几天被记忆篡改和药物得心神不宁,白夜没玩猜谜。“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雾切往后靠在背上,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只是想给你提个建议而已。”
“哦?”他眯起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什么提议?”
“一个你绝对会的提议。”雾切响子语气平静,“毕竟这几天你心神不宁得太明显——我们都看在眼里。我只是想给你个台阶下。”
十神白夜半点不信她。“怎么个给法?”
“苗木诚现在对你的话耳不闻,”雾切说,“但他会听我的。只要我帮你说几句好话,你就再也在他面前露了。”
这话听着确实诱人。至少能保证苗木诚永远不会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不用再面对那种难堪的场面——就算心碎的感觉挥之不去,至少能保住面子。但十神白夜没立刻答应。这种好事背后,肯定藏着陷阱。
“你打算怎么说?”
“没什么特别的,”雾切随意耸耸肩,“就说这里没人得了你的眼——你之前跟我们合作,不过是为了在这场杀人游戏里活下去,我们对他来说,不过是达成目的的罢了。”
十神白夜的心猛地一抽。想象苗木诚听到这些话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皱眉。
“毕竟,什么友谊、合作之类的废话,是他一厢。”
他仿佛已经看到苗木诚眼里的痛苦,那破碎的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然后我再提醒他,你从来不在乎任何人,他——”
“胡说道!”
十神白夜猛地站起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到苗木诚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他就没法保持冷静——
下一秒,他看到雾切响子又笑了。
“看来是我搞错了。”她眼里闪着戏谑的,“那我换个说法好了。”
十神白夜颓然坐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被这么明显的激将法套住了?简直蠢到家了。
“这次给你个真的提议。”雾切往前倾了倾身,“我可以跟苗木诚说,让他再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十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别搞砸了。”
“为什么帮我?”十神盯着她,试图从那张毫无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要你一点。”雾切的语气陡然严肃,“我知道记忆恢复治疗让你很难受,但你至少得振作起来。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我知道。”十神语气。
“知道就好。”雾切点了点头,“那就做点改变。”
她抬头看了眼十神身后墙上的钟,站起身。看来是到了下一轮治疗的时间,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十神一眼,转身离开。
十神赶到医疗区中央的时候,正好看到雾切凑到苗木诚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他立刻别开眼,选了离两人最远的一张躺下。为什么刚才没阻止她?谁知道她到底跟苗木诚说了些什么?说不定她正在劝苗木诚彻底离他远点。他早该告诉她别多管闲事,他自己有办法跟苗木诚解释——她这么一掺和,准没好事。
到底说了什么?十神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正好对上苗木诚警惕的。四目相对的瞬间,一股电流窜过。十神赶紧移开视线,心脏砰砰直跳——再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蠢事。
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还有一堆记忆碎片等着拼凑,那些痛苦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记得那种茫然无措。
他和同学们挤在门后,用堆成的 barricade挡住了外面的世界。外面乱成一团,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绝对不妙。世界仿佛在燃烧,没人知道灰烬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那些尖叫。
门外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惧和愤怒交织在一起。有些变成了疯狂的大笑,听得人毛骨悚然。有些则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作呕的呜咽声,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但这种寂静从来不会持续。尖叫声在他脑海里回荡,仿佛永远不会停止,到最后他甚至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觉。
他记得那扇门的震动。
每次外面有东西撞上来,整个 barricade 都会跟着摇晃。有时是有人想破门,有时只是外面暴力冲突的余波,但每一次撞击都让那些临时拼凑的课桌摇摇欲坠。他很,这些根本挡不住真正的攻击。每一次撞击,课桌都会多一道裂痕,他甚至能看到木屑。他知道,这扇门撑不了了。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卡在门框上的课桌突然裂开,一块碎片像刀子一样掉下来,直冲着他们砸过来。
他记得那种骨髓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