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拖到最后一刻才去医疗翼接受下一次治疗,就为了尽量少和打交道。他知道早晚得想办法和诚正常相处又不暴露自己——可白天在雾切面前那副失态的样子,让他自己现在还做不到。雾切那边或许已经没救了,但至少不能再在别人面前露。
可来得太晚的麻烦就是,选剩下的床位他根本没得挑。唯一空着的那张偏偏就在诚旁边,白夜忍不住想把这账算到雾切头上。
他能行。白夜强迫自己走过去,步伐稳得像没事人,一屁股坐在床沿,仿佛身边那小子没让空气都带电似的。他绷着脸,阴沉,靠着旁边是空位才勉强稳住。
可惜诚偏不让他如愿。
“喂!”就在木村医生开始分发第三剂药时,那小子压低声音喊他,“喂,白夜?”
诚的声音念出他名字的瞬间,哪怕只是耳语,都让白夜浑身一颤。真够可悲的,明知道对方没那个意思,反应还这么大。他咬紧盯着地板,决心不让一丝外露。
这反而让诚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白夜!”
得了,雾切和日向都看过来了。简直不能更“完美”。
白夜叹气,拼命稳住,朝诚那边瞥了一眼——至少没敢和他对视。“干嘛?”
“我就是想道歉。”诚咬着下唇,那模样该死地吸引了白夜的注意,“白天那事,你懂吧?我不是气走你的。”
白夜眨眨眼。对话很难跟上,他的视线总忍不住飘回诚咬下唇的样子。两人坐得这么近,往前倾身就能碰到,用自己的牙齿咬上那片粉唇,再吻掉齿痕——
“可能是我太自作主张了。”见白夜没回应,诚的垮下来,“不该直接说我们是朋友,应该问你的。”
听到这话还是会疼。“你是该问。”白夜附和。要是诚早点问,他就能早点自己的位置,不会有那短暂的妄想——以为可以顺着来,更不会在雾切面前丢人现眼。
“嗯。”诚终于安静下来,像在等什么。难道指望他继续聊?还有什么好说的?
幸好木村医生过来了,没让这尴尬又的对话继续。白夜沉默地接过药,谢天谢地终于有别的东西可看,不用再盯着旁边的人。
“好了,现在可以服药了。”
白夜立刻把药咽下去,昏迷来得越快越好。
他记得那种震惊。
还是希望之峰,但一切都变了。绝望事件的余波像实体般弥漫在空气中,连最亮的房间都显得灰暗。个同班同学在废墟般的教学楼扎营,只敢在一楼——至少尸体已经干净。千寻能接电缆的地方都摆着电视,学生们围着屏幕,疯了似的想知道外界的消息。
他记得眼泪。
他在各个房间里穿梭,避开盯着屏幕的同学。绕过抱着哭泣的舞园的 Leon,又经过抹眼泪的 Mondo(千寻和 Taka 还在旁边劝),最后停在一楼最里面的教室。一个学生独自坐着,盯着播放着被摧毁的的电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记得一个承诺。
他没说话,走进教室坐在那心碎的男孩身边,手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这就够了——男孩转过身,把脸埋进白夜怀里,泪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白夜环抱住他,挡住屏幕上的画面。他明明愿意付出一切来减轻这份痛苦,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糟透了。他抚摸着下巴下柔软的棕色头发,一遍遍低语:“我在。”“我会陪着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沉浸在悲伤里的男孩或许没,但。白夜知道自己承诺了什么,知道自己发誓要做什么。
他想起来了。
白夜醒来时盯着天花板,身体僵住,记忆还在脑海里翻涌。绝望事件的恐怖仿佛就在昨天,堵得他喘不过气,恐惧和不安在里。
这两天他们都在自欺欺人,只在恢复开心的校园回忆——可哪能只有这些。要是真的,未来犯得着费力气帮忙吗?他们来这里,也是为了记起绝望事件。
现在他终于懂了。
绝望事件的真正恐怖,还有他们当初为什么甘愿被在希望之峰学园里——这些事听别人说和亲身经历,是两码事。
真相像把重锤,把他的世界观砸得稀碎。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被震懵了。那种绝望到骨子里的窒息感,谁能扛得住?
恢复的记忆里,有段画面格外。
当时世界天翻地覆,他第一个反应不是躲起来舔伤口,而是疯了似的去找苗木诚。
找到时那家伙正缩在墙角哭,肩膀抖得像片落叶。他走过去,一把把人搂进怀里。苗木诚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校服,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整个人像只受惊的小,拼命往他怀里钻,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风港。
他记得怀里人的温度,记得对方眼泪打湿衣襟的触感,更记得当时心口那股汹涌的——想把人护在羽翼下,想替他挡掉所有痛苦,想让他永远不用再露出那种破碎的。
这感觉现在还在,滚烫得吓人,深到连他自己都怕。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块捂不热的冰,却没想到会对一个人掏心掏肺到这种地步。
柏枝凪斗很,他爱苗木诚。爱到骨子里,爱到愿意赌上一切,发誓要护他,再也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可他也另一件事。
他曾策划过谋杀。
谋杀他深爱的人。
记忆里的绝望残响还在耳边回荡,他终于能黑白熊的险恶用心。当时为了赢下学级裁判,他甚至动过杀心——要杀就杀最难对付的两个,苗木诚和雾切响子,干脆利落解决掉。
计划还没完善,樱的自杀就撞了上来。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呢?
他不敢想。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画面:他亲手把苗木诚的笑脸砸得稀烂,自己还在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柏枝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踉跄着冲进卫生间,刚扒住洗手池边缘就吐了出来。灼烧着喉咙,眼前是苗木诚沾血的脸,世界天旋地转。
直到胃里空空如也,他才撑着冰冷的瓷砖直起身。可那股恶心劲没消——两份记忆在脑子里打架,一边是拥抱时的温暖,一边是杀人的快感,他恐怕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这种撕裂感了。
“你也这样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柏枝猛地回头,才发现厕所隔间外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人。
朝日奈葵脸色惨白,身子还在发抖,明显刚吐过。他刚才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别人。
也是,她当初也策划过谋杀。现在记忆恢复,肯定也在和自己的罪恶感搏斗。
“嗯。”柏枝没否认,反正她都看在眼里了,“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这词也太轻了吧。”朝日奈想笑,嘴角却抖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简直是地狱。”
柏枝沉默点头。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接着是一声嫌恶的惊呼:“卧槽,这什么味儿?”
叶隐康比吕出现在门口,刚探头就被熏得后退三步。雾切响子(注:原文Dr.Kimura结合语境应为雾切或医护角色,此处按希望峰设定调整为雾切主导治疗)快步走过来,把叶隐扒到一边,扫了眼卫生间里的两人,面无道:“看来你们到了治疗的反应期。”
“反应期?合着我们都得吐一遍?”叶隐炸毛。
“恢复绝望事件记忆后,这是常见反应。”雾切语气平静,“我提醒过你们会很痛苦。”她看向柏枝和朝日奈,“能自己走吗?”
“当然。”柏枝撑着洗手池站起来,还有点软,但脊梁挺得笔直。医疗区另一头有个水槽,他走过去接了杯冷水漱口,嘴里的散了些,总算舒服点。
他盯着杯里晃动的水面,试图平复翻涌的,直到雾切喊他去那边的圈集合——今天要做治疗反馈。还好,走到旁时他已经能维持平时的步伐,比还在拽着叶隐胳膊、一步三晃的朝日奈快多了。
空着不少。换作昨天,他肯定选最远的位置,把所有藏得严严实实。可现在脑子里是苗木诚哭红的眼睛和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他只想用新的记忆覆盖掉这些——比如苗木诚笑着的样子。
这么想着,他径直走向苗木诚身边的空位坐下。
下一秒,苗木诚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对面的边,挨着一脸懵的川冬子坐下了。
柏枝僵在原地。
他从没见过苗木诚这样。那家伙向来是老好人,就算别人对他不好,他也会笑着凑上去。杀人犯、骗子、叛徒……谁都能得到他的笑脸。
除了自己?
心口像被掏走一块,空落落的疼。苗木诚不想再理他了。
雾切没管他们换座位的事,等朝日奈和叶隐坐好,就敲了敲手里的本子,准备开始。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已经开始恢复‘悲剧’的记忆了。”
柏木环顾四周,发现点头的不只是他和日奈。京子和诚也微微颔首。
他心里泛起一丝不爽——这两人恢复记忆时,连吐都没吐。难道他们想起的画面,没自己的那么冲击?
“剩下的人最好做好准备。”木村医生警告着十子和康弘,笔尖在笔记本上轻敲,“讨论‘悲剧’可能会突然触发你们的记忆,到时候场面不好控制。”
她的笔突然指向诚。“直树同学,你。”
诚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像是在整理一团乱麻。“呃……有点奇怪。我想起了悲剧发生后的很多片段,但就是想不起悲剧本身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村医生点头:“正常。最痛苦的记忆总是最后才会浮现。既然只有碎片,那就按顺序说说你看到的吧。”
“我试试。”诚的拧成一团,像极了每次班级审判前,他拼命拼凑线索的样子,“我记得……我们在搭避难所……”
柏木挑眉。诚的记忆和他的不同。
也好。他可不想让诚知道,自己回忆里是被摧毁的家,还有消失无踪的家人。那种绝望,让这小子看见。
诚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没了声响。木村医生写完最后一笔,抬头时却皱起眉,盯着他的脸。“还有别的吗?”
柏木心里冷笑。这小子就是藏不住事。肯定还有没说的。
诚在众人注视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嗯……还有一件。不过不是我的,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当然要说。”木村医生不耐烦地敲着桌子,“触发记忆是恢复的。你藏着可能的触发点,还怎么恢复?”
“好吧。”诚叹了口气,视线死死钉在地上,“悲剧发生后,我们都躲在一楼。当时外面还有新闻,我们就盯着监控看外面的。我记得和纱耶香一起看新闻,然后……”
他的下意识地朝柏木这边瞟了一眼,又猛地缩回去。
“然后新闻播了……十神集团垮台的消息。”
柏木浑身一僵。
他没想到诚会说这个。
未来基金会基地的第一时间,他就了家族企业的下场。诚从新闻里看到的,不过是些过时的信息。可他为什么会记得这个?还犹豫着要不要说?
“我们觉得,应该去找柏木,陪他一起看那段新闻。”诚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和纱耶香到了视听室,果然看到他在。但是……”
他耸耸肩。“他不想说话,让我们滚。”
“应该说得很难听吧?”京子语气平淡,却带着点嘲讽。
以前诚说起柏木骂他的事,总是笑着,像在说什么有趣的秘密。可这次,他只是再次看向柏木,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声音里没有一丝笑意。
“嗯。非常难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康弘嗤笑一声,“那家伙根本就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
诚说也就算了,也敢跟着起哄?
柏木猛地抬眼,像冰锥一样刺过去。“所以,我在得知整个家族彻底覆灭的时候,还要对你们彬彬有礼?”
“那种时候态度差一点,确实可以理解啦。”日奈歪着头,若有所思。
“或许吧。”京子淡淡开口,“但没有解释的借口,站得住脚。”
“我的行为,向你解释。”柏木冷冷地盯着她。
“向我?”京子挑眉,“当然不用。”
“看来我们可以继续了。”木村医生打断了对峙,“朝比奈小姐,轮到你了。”
日奈的记忆比柏木的任何回忆都要恶心——她想起了和樱一起遇害学生尸体的画面。柏木看得出来,她描述的细节,比想起的要模糊得多。
接下来是京子。她的记忆没有那么,却同样让人毛骨悚然。这位侦探想起了和校长的对话——校长提出要把他们封在学校里的计划。
“一开始没人同意。”京子说,“我们都想出去帮忙——找家人朋友,对抗绝望,救。但校长很会说服人。”
她的飘向远方,没有看任何人。“他说,给新一代带来希望,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使命。”
“听起来像诚会说的话。”日奈轻声道。
京子苦笑了一下。“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她猛地晃了晃头,像是要甩掉什么,“总之,最后我们都同意了。就这么定了。”
她转向康弘。“该你了。准备好了就说吧。”
雾切响子的声音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时,白夜才猛地回过神。
他刚才又在走神。
眼前的圆桌旁,那个叫叶隐康比吕的家伙正唾沫横飞地胡扯着什么“高校级的占卜师能预知未来”,白夜连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种蠢货的废话,根本不值得浪费他的脑细胞。
他的,一直黏在对面的苗木诚身上。
苗木诚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桌布,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从进这间诊疗室开始,他就没敢正眼看过白夜一次。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以前的苗木诚不是这样的。虽然也会因为他的毒舌脸红,会因为他的冷漠退缩,但那双眼睛里总是亮着,像揣着颗小太阳似的,会追着他问东问西,会在他遇到麻烦时笨拙地伸出援手。
可现在……他像只受惊的,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离白夜越远越好。
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夜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子里飞速闪过各种可能性。是他最近说了什么更过分的话?还是苗木诚恢复的记忆里,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唯一能让白夜联想到的,是苗木诚昨天提到的那个画面——“白夜,你当时说……说我是‘没用的废物’,还说我‘只会拖’……”
白夜当时嗤之以鼻。他说过的刻薄话多了去了,哪句不是事实?苗木诚那点本事,在他眼里确实不值一提。
可现在看来,那句话好像扎得比他想象中深。
“白夜!”雾切响子的声音又冷了几分,“该你了。”
白夜抬眼,对上她那双看透一切的灰色眸子,心里莫名一紧。他了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冷淡:“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回忆那些被“绝望”吞噬的日子。
记忆里的希望之峰学园,早已不是那个亮丽的精英聚集地。弥漫在空气中,走廊里横七竖地躺着学生的尸体,电视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人类史上最大最恶的绝望事件”的新闻,刺耳的警报声像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白夜面无地叙述着,像在讲别人的。他刻意略过了那些让他心悸的细节——比如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苗木诚,在废墟里奔跑时,心脏几乎要跳出的感觉;比如他看着苗木诚闭上眼睛时,那种前所未有的。
那些,是他的秘密。
是只属于他和苗木诚的、无人知晓的瞬间。
即使苗木诚可能早就忘了,即使那个瞬间对他来说可能一文不值,白夜也不想把它拿出来,像商品一样供人观赏。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会议室里了短暂的沉默。
白夜的再次飘向苗木诚。
苗木诚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眶红得像只。他还是没敢看白夜,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手指把桌布揪得更紧了。
白夜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有点闷,有点疼。
他突然意识到,苗木诚的逃避,或许不是因为那句“废物”。
而是因为……他恢复的记忆里,有比那更让他痛苦的东西。
比如,那个总是对他微笑的、叫舞园沙耶香的女孩,是怎么背叛他的。
比如,他是怎么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
白夜的指尖猛地蜷缩起来。
他一直以为,苗木诚对舞园沙耶香,只是普通的同学。可现在看来,那个女孩在他心里的分量,恐怕比他想象中要重得多。
重到……让他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难受吗?
这个念头像根刺,扎进了白夜的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他知道苗木诚不喜欢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他没想到,苗木诚喜欢的,竟然是那个背叛了他的、已经死去的女孩。
“白夜,”雾切响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的记忆里,没有‘希望的碎片’的线索吗?”
白夜回过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外套,最后落在苗木诚身上。
苗木诚的头垂得更低了。
白夜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转身,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身后,是叶隐康比吕的惊呼声,是雾切响子的叹息声,还有……苗木诚压抑的抽泣声。
白夜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
有些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
有些,就让它埋在心底吧。
反正,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