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垣基地医疗中心的最深处,一间积灰的废弃被猛地推开。
白夜哉甩上门,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他背靠门板,修长的手指狠狠抓了抓额前的碎发——这三天,那些该死的记忆碎片就像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理智。
找个没人的地方。
这里只有一道薄薄的布帘当门,连个锁都没有。但至少,能暂时隔绝外面那些吵吵嚷嚷的“同伴”。白夜哉深吸一口气,走到房间中央的小桌旁,重重坐下。
视线落在对面的白墙上,那些混乱的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一开始,他只当是别人的记忆硬塞进了自己脑子里——陌生的走廊、刺眼的教室、还有那个总是挡在他面前的傻小子。可现在,他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问题根本不是药物引发的记忆错乱。
是他自己。
是他对白哉真产生了不该有的感觉。
白夜哉烦躁地敲了敲桌面。荒谬!简直荒谬透顶!他白夜哉是什么人?怎么会对那种家伙动心?
他强迫自己回想当初的厌恶——图书馆里,那小子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追着他问东问西。那时候他多不耐烦?恨不得把对方的平庸扒得一干二净:无趣的性格、普通的出身、连点像样的天赋都没有……这种人,本该连他的都拥有!
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那小子,好像确实比看起来聪明点。
每次黑白熊的审判,都是他站出来,把破碎的线索串成利剑,戳穿谎言,带着所有人死里逃生。就算被绝望主妇逼到绝境,就算身边的人一个个崩溃,他也从没放弃过。
白夜哉的喉结动了动。
更该死的是,那小子连灵魂都是热的。
从对早坂芽衣的温柔,到最后对说的那句“我们还有希望”,他的善良从来都不是弱点。白夜哉一直以为是任人宰割的软肋,可白哉真却把它变成了刺破绝望的利刃。
“够了!”
白夜哉猛地晃了晃头,试图把这些的念头甩出去。是,那小子最后确实有点用处,但那又怎样?抛开那些绝境时刻,白哉真就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爱好,普通的举止,连长相都是扔在人堆里找不到的类型——
等等。
好像也没那么糟。
白夜哉的指尖顿住了。他想起那小子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的样子,想起辩论时眼里燃着的火焰,想起他看着同伴时,眼底深处那种近乎虔诚的信任……那些,明明都刻在一张普通的脸上,却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啪!”
白夜哉突然把脸埋进手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到底在干什么?不是来这些垃圾的吗?怎么像个怀春的中学生一样,坐在这里脑补那小子的脸?
下一秒,他猛地抬头,额角狠狠撞在桌面上。
“咚——!”
剧痛传来,他却莫名松了口气。至少,这痛感能暂时压下那些该死的温柔幻想——刚才,他还在想,那小子总穿的那件绿色卫衣,颜色挺衬他的眼睛。
“……完了。”
白夜哉盯着桌面上的木纹,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他白夜哉,栽在了这么个家伙手里?现在的,简直糟得不能再糟了——
“白夜。”
的女声突然从布帘外传来。
白夜哉的身体瞬间僵住。
是雾切响子。
他猛地抬头,额角的红肿还在发烫,眼神却已经冷得像冰。布帘被轻轻掀开,雾切响子站在门口,苍白的脸上没什么,可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想干什么?”白夜哉的声音像淬了冰。
雾切响子没回答,径直走到对面的旁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这里是她的地盘。“没什么,”她微微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只是想找你聊聊。我们好像还没单独说过话,不是吗?”
白夜哉的瞳孔骤缩。
她知道了。
她肯定已经发现了他的心思,现在是来谈条件的。白夜哉压下心头的烦躁,冷冷道:“说。”
“看来是要我主导话题?”雾切响子挑了挑眉,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那好吧。我最近在想,你恢复的那些记忆……好像有点特别。”
白夜哉的手指在桌下攥紧。来了。这女人果然是来套话的。他不动声色地靠向,声音里满是敷衍:“哦?”
“你说你想起了走廊、教室、……”雾切响子的锁定他,“但你的记忆,和我们恢复的,不一样。”
白夜哉的眼神沉了下去。他当然听得出这是试探。雾切响子想知道什么?他恢复的记忆里,到底藏着什么她的东西?
“怎么不一样?”白夜哉没有接她的话茬,反而反问。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一开始想起的都是刻骨铭心的回忆,”京子指尖敲着桌面,语气像裹了层冰,“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都是后来才补的。唯独你——”
她抬眼盯住他,像鹰隼锁定猎物。
“你从一开始就只提些痛痒的琐事。”
想套他的话?让他承认报告里藏了秘密?
白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往后靠在背上,姿态又:“人各有别,记忆复苏的顺序自然不同。”
“木村博士说过,是冲击力极强的记忆才能冲破第一道屏障。”京子寸步不让,眸底乍现,“我们所有人的初记忆都是什么?第一次相遇、赛场夺冠、当着证明自己……是刻在骨子里的重要时刻。”
她往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而你呢?你说你想起的,是走在走廊上。”
“我讨厌被一群蠢货挤来挤去,这难道不算强烈的?”
白夜知道这话听着有多荒谬,但他赌京子拿不出实锤。要是真有证据,她犯得着在这儿绕弯子?
“原来如此。”京子忽然笑了,笑得纯良无害,“真有意思——那么多波澜壮阔的记忆等着复苏,你偏偏想起这种平庸到极致的画面。真不像你会有的风格。”
字字像针,扎得人心里发紧。可白夜早已练就不动如山的本事,只淡淡挑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只是闲聊罢了。”京子话音刚落,突然越过他的肩膀,“哦——日向,你来了。”
白夜翻了个白眼:“这种低劣的把戏,你觉得我会信?”
“京子为什么要拿打招呼当把戏?”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近得几乎贴耳。白夜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差点连人带栽下去。
日向创就站在那儿,离他不过几寸。少年脸上还带着刚进门的茫然,那双的眼睛眨了眨,竟让白夜心头一阵乱跳——是恶心?还是……像揣了只扑的蝴蝶?
“抱歉,吓到你了?”日向挠挠头,语气诚恳,“我以为你听见脚步声了。”
该死!
白夜暗骂自己沉不住气。这么明显的反应,连日向都看出来了。那京子……
他猛地转回头,果见京子笑得像只偷的猫,眼底满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
“日向,坐这儿吧。”京子朝白夜身边的空位抬了抬下巴,“我们正聊记忆复苏的事。”
日向还没应声,白夜已经“唰”地站起身,脸色沉得能滴出水:“聊完了,我还有事。”
突然一暖。
日向的手指轻轻搭在他上,力道轻得像片羽毛,却比钢铁镣铐还箍人。
“等等!”日向急了,声音都带了点,“我不是打断你们的,别……别因为我走啊?”
指尖的温度顺着血管往上窜,烧得白夜耳根发烫。他能感觉到日向掌心的纹路,还有那点若有若无的颤抖——这小子是真的怕他走?
“……知道了。”
白夜咬牙坐下,刻意忽略日向收回手时心里那阵空落落的失落。什么破感觉!肯定是被这蠢货乱了心神,再下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丑。
日向在他身边坐下,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像得了糖的孩子。白夜赶紧低头盯着桌面,不敢看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怕一看就移不开视线。
得赶紧结束这破对话。
“你们聊什么记忆?”日向好奇地问。
“聊希望峰学园的日常。”京子对他笑的样子,比刚才对白夜柔和了不止十倍,“那些看似普通的。”
“普通吗?”日向歪头想了想,“和黑白熊的游戏比起来是挺平淡,但我觉得……挺特别的啊。”
“所以你是说,只要倾注了,再平凡的事也会变得有意义?”京子话锋一转,眼神飘向白夜,“有些人可能看着是无聊透顶的日常,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思?”
她挑了挑眉:“白夜,你觉得呢?你有过这种体验吗?”
白夜狠狠瞪她:“我觉得这对话纯属浪费时间。”
“是吗?也对。”京子地说,“毕竟你不止一次说过,最讨厌平庸的一切。”
她看向日向,语气像是随口一提:“对吧?日向。”
“啊?”日向看看京子,又看看白夜,明显没跟上节奏。还好,这蠢货虽然聪明,却没京子那么多弯弯绕绕,肯定猜不透她在暗示什么。
“嗯……好像是说过。”日向抓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你当初对我的评价,确实挺直白的。”
又是那段对话!
白夜浑身一凉。他怎么忘了,日向也会想起那些事——想起自己当初是怎么把他的善意踩在脚下,用最刻薄的话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日向忽然皱起眉,像是在回忆什么,“我感觉那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种话。”
“哦?”京子抢在白夜开口前追问,“是在复苏的记忆里发生的?”
“对!”日向点头,“第一次小组报告时我没细说,是我们第一次集合见面的那个场景。”
他突然笑出声:“当时我还觉得,你对我的吐槽已经够狠了……原来记忆里还有更狠的版本啊!”
白夜的脸彻底黑了。
京子的笑容却更深了。
看到苗木诚的瞬间,十神白夜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自己第一眼就被侮辱了?
十神白夜指尖微颤,强压下喉间翻涌的。他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比记忆里那些刻薄嘲讽还要过分?
“所以十神你特意去羞辱他?”雾切响子轻嗤一声,指尖划过桌面,“看来这家伙对你的影响,比想象中要大啊。”
苗木诚挠挠头,视线飘向十神:“你就是想让我知道,你特别讨厌我对吧?”
十神白夜呼吸一滞。
是。他当然是这么想的。
从希望之峰学院那天起,他就没给过苗木好脸色。嘲讽他的平庸,贬低他的理想,用最锋利的言辞割裂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明明可以像一样维持表面的客套,为什么偏偏要把话说得那么绝?
他知道答案。
在黑白熊统治学院的那些日子里,他打心底里看不起苗木诚。一个毫无特长的“高校级的幸运”,怎么可能值得他浪费时间?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需要这个男孩,所以才用最恶毒的实话将他淹没。
可现在……
喉间的话语几乎要冲破。
我不是真心的。
我没有讨厌你。
你是我见过最不普通的人。
我满脑子都是你。
我甚至愿意做任何事,只求你再对我笑一次。
这些话在里嘶吼,却被雾切响子似笑非笑的硬生生压了回去。十神白夜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想把真心剖出来,摆在苗木诚面前任他践踏?
或许……这也不算太糟?
只要放纵这疯狂一次,把所有倾泻出来,他就能回到过去那个冷静自持的十神白夜。
但前提是,苗木诚还以为他讨厌自己。
十神白夜了嗓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虽然我不记得说了什么,但可能……确实有点过分。”
苗木诚突然笑了。
又是这种笑。为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十神白夜皱紧眉头,没get到笑点。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苗木诚摆摆手,“不过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你倒是大度。”雾切响子挑眉,“换作是我,非让他跪着道歉不可。”
“真的没事啦。”苗木诚笑得更灿烂了,“那些事,现在想想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重要?
十神白夜悄悄松了口气。也是,苗木诚从来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像那样会揪着过去不放。
“毕竟,朋友是应该的,对吧?”
苗木诚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耀眼的笑容。
十神白夜却像被冰水浇头,浑身僵住。
朋友?
这个词在脑海里炸开,他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出来,声音冷得像冰,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十神,你不会不知道吧?”雾切响子的声音带着戏谑,“苗木一直把你当朋友啊。”
十神白夜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时候风点火?
“十神当然知道我们是朋友啊!”苗木诚立刻接话,可看到十神冰冷的,他的笑容渐渐凝固,眼神里多了几分不确定,“……我们,是朋友吧?”
“是啊,说说看。”雾切响子端起茶杯,语气无辜得可恨,“告诉我们,你对苗木是什么感觉?”
够了!
十神白夜猛地拍桌起身,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转身冲出了房间。
朋友。
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无论看向哪里都挥之不去。他怎么会这么蠢?这么瞎?苗木诚当然会把他当朋友!
他从未想过苗木诚可能不喜欢自己——可现在仔细想想,证据明明摆在眼前。苗木诚在他身边时从不会局促,不会脸红,不会因为他靠近就紧张。他是经常找自己说话,但那又怎样?他对谁都那么,连川冬子的杀人人格都能接纳!
那只是普通的友好,而已。
刚才他差点就把真心剖出来了!那会是多大的灾难?苗木诚会笑他,会厌恶地躲开,甚至会把这件事告诉所有人——让那些知道,高高在上的十神白夜是个对着朋友的蠢货!
不行。
他是十神集团的继承人,从未被左右过。现在也一样。
只要把所有锁在后面,只要什么都没发生,这些该死的感觉迟早会消失。
只要……别再想苗木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