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不大,细密如针。
宋亚轩把车停在废弃高架桥下的涵洞口,引擎熄了火,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雨滴落在铁皮顶棚上的声音,嗒、嗒、嗒,像倒计时。
他左手还抓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右手死死攥着那个U盘,金属外壳硌进掌心,留下四道红印。后视镜里映出他的脸——苍白,眼底泛青,嘴唇干裂。左耳空荡荡的,耳机不见了,不知道是掉在B2实验室还是被他自己扯下来的。他没去管。
手机躺在副驾,屏幕黑着。电池被拔了,SIM卡换了,蓝牙断连,Wi-Fi关闭。防火墙日志最后一行还亮着:【传输请求已被拦截】【源IP锁定:MJQ-SERVER-01】。
马嘉祺的服务器。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又三秒,再三秒。然后抬手,一巴掌拍在中控屏上。屏幕闪了一下,重启,广播自动开启。
杂音。
刺啦——嗡——
一段旋律从电流里钻出来,断断续续,像是被水泡过的磁带。
“我终于听见你……”
他猛地伸手,砸向音响开关。
“可你已不在……”
最后一声落下,车里彻底安静。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呼吸沉重。
不是怕死。
是怕再一次,听不见她。
五年前,她在电话里喊他名字,声音断在半路,他没接。等他再打回去,只剩忙音。三天后才知道,她被人拖进巷子,左耳被人用钝器重击,只为让她闭嘴。她报警了,用公用电话打了三遍,录音里全是喘息和血沫声。
他那时候在练歌,在彩排,在为一场能让他“出头”的演出拼命。
他没听见。
现在呢?
他又一次听见了她的声音,从脑电波数据里,从伪造文件里,从视频最后一句“我不是 donor……我是”。
可刚想说点什么,系统就断了。
有人不想让他继续听。
他知道是谁。
但他还是不信。
直到刚才那一段《她说过》,从不该响起的地方响起。
那是马嘉祺亲自选的单曲循环,放在庆功宴的背景音乐里,说是为了纪念“那位救了我的人”。
原来纪念,就是让她彻底消失。
他睁开眼,从包里摸出备用电池,装进手机。开机,信号条跳动两下,变成“无服务”。他没再试。
输入六位暗码,车载导航亮起,目的地:“W-7”。
车重新启动,轮胎碾过积水,驶向城郊。
铁门锈得厉害,锁扣一碰就响。
他站在门前,输入密码:230407。
林晚星生日。
门开了。
霉味扑面而来,混着铁锈和湿水泥的气息。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扫过仓库内部。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钢筋骨架,像被啃过的骨头。地面泛潮,踩上去留下浅浅的脚印。
中央长桌摆着三台旧电脑,屏幕幽蓝,主机嗡鸣。信号屏蔽器开着,绿灯闪烁。角落堆着纸箱,里面是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财务报表、医院记录。墙上贴满线索图,红线纵横交错,像一张巨大的蛛网。
正中央,是一张照片。
林晚星。
不是舞台照,不是合影,是她在桥洞下递热粥那天,被人随手拍下的侧脸。头发乱,衣服旧,但笑得很暖。七根红线从她出发,分别连向他们七个人。
唯独连向马嘉祺的那根,被红笔狠狠划断。
他脱下湿外套,搭在椅背。动作顿了一下,左手习惯性摸了摸左耳接口,发现耳机没了。
他没说话,走到桌前,坐下。
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主屏幕亮起,显示离线系统已就绪。
他把U盘插进主机USB口。
进度条开始爬升:1%……3%……
硬盘发出轻微的异响,像是老旧的钟表在走。
他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U盘解密完成。
目录弹出。
【XH-709临床试验档案】\
【样本回传日志】\
【#7神经响应模型】
他点开资金流向图。
图表展开,一条红色主支格外醒目。
“马氏青少年健康基金”——马嘉祺名下公益账户,成立时间2018年7月,即林晚星去世后一个月。项目总额1.2亿,其中87%用于“XH-709药物研发与临床支持”。
他点开子项。
“临床支持”下,列出三项:设备采购、样本存储、神经监测系统维护。
每一项,都指向同一个地点:江城市临终关怀中心B2区。
他调出地图,放大。
那个地方,正是他昨晚去的废弃工业区。
他再点开【样本回传日志】。
时间轴拉长。
编号#7,样本ID:LWX-07,姓名:林晚星。
数据上传频率:每17分钟一次。
内容包括:脑电波、心率、血压、痛觉反馈、语言识别响应。
上传终点:IP地址 MJQ-PRIVATE-CLOUD。
马嘉祺私人云。
他手指停在触控板上,指尖发凉。
这不是备份。
这是实时监控。
他调出最后一次上传记录。
时间:2018年6月13日 04:17。
林晚星死亡证明上的时间是:2018年6月12日 22:03。
他盯着那串数字,呼吸变慢。
“她都死了……”
声音哑得不像话。
“还在替他‘活着’?”
他点开【#7神经响应模型】。
一个三维脑部模型旋转出现,不同区域亮起颜色。绿色代表基础意识,黄色代表情绪波动,红色代表痛觉激活。
时间轴拉到最后一天。
2018年6月12日。
红色区域持续高亮,集中在颞叶和顶叶。
她很痛。
不止是肿瘤破裂的生理痛。
系统标注了一段语音识别结果:
“……求你们……别再打了……我还能用……别关机……”
声音断续,气若游丝。
他认得这个声音。
是他第一次在报警录音里听到的,她被打后报警时的语气。
可那是五年前的事。
这段录音,却是她死前四小时录的。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翻,撞在墙上。
“她一直在喊……可没人听。”
他坐回椅子,手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
打开加密通讯频道,呼叫贺峻霖。
连接中……
三秒后,弹出自动回复:【权限冻结,建议终止调查】
他再拨语音。
直接转入忙音。
他点开团队群组。
自己已被移出管理员行列。
最新消息是马嘉祺发的:
【暂停一切外部行动,等待统一指令】
下面是丁程鑫的回复:【?】
张真源:【出什么事了】
严浩翔:【亚轩呢】
刘耀文:【他在哪】
马嘉祺:【他需要冷静】
下面再无回应。
他盯着那句话,喉咙发紧。
他曾以为他们是并肩的火把。
现在才明白,有些人宁愿熄灭别人,也要保住手中的光。
他低头看自己手。
这双手,唱过无数情歌,写过无数温柔的词。
可她最痛的时候,他连一句“我在”都没说过。
他重新打开【#7终末访谈-未归档.mp4】。
视频画面依旧:病床,林晚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却睁着。
他右键点击,启动帧级分析。
程序运行,逐帧扫描音频轨道。
两分钟后,弹出提示:【检测到隐藏低频音频,强度0.3db,建议增强播放】
他戴上备用耳机,点开。
第一段。
静默十七分钟后,微弱呼吸声中,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MJQ……你在吗……”
第二段。
又是十七分钟。
“……你说过……会记得我……”
第三段。
最后十七分钟。
她没说话,但嘴唇动了动。
他调出唇语识别程序,逐帧放大。
几秒后,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别让他们……忘了我……”
他猛地砸向桌面。
水杯翻倒,水洒了一桌。
他蜷缩在椅子里,肩膀剧烈颤抖。
脑海里全是五年前那晚的画面。
庆功宴。
灯光暖,香槟金。
马嘉祺举杯,站在中央,笑着说:
“有个匿名 donor 救了我,我一定要找到他。我要替她养老送终,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鼓掌。
他也在鼓掌。
他信了。
他们都信了。
可现在呢?
她死了,骨灰都没人收。
而他,连她最后一通求救电话都没接。
他不是没听见。
是他选择不听。
他们所有人,都是。
他慢慢直起身,抹了把脸。
手湿了,不是汗。
他打开录音软件,新建文件。
命名为:“给他们的信”。
对着麦克风,声音低哑但清晰:
“如果真相要靠背叛换回来……那我选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
“我已经确认,XH-709项目87%资金来自马嘉祺名下公益基金。所有林晚星的生理数据,包括脑电波、痛觉反馈、语言响应,均实时上传至他的私人服务器。最后一次数据更新,是在她死亡后48小时。”
“我手里有视频证据,有伪造文件,有资金链,有系统日志。全部打包,附在邮件里。”
他敲下定时发送设置:3小时后,群发至全队邮箱。
解压密码是:“她说过别骂他”。
贺峻霖热搜词条。
他看着屏幕,轻声说:
“你们可以恨我,可以骂我,可以当我疯了。但这次,我不想再当那个只会在台上唱歌的人了。”
他说完,关掉录音。
手指移到鼠标,点开桌面上那张林晚星的照片。
她笑着,眼里有光。
他指尖轻轻滑过她嘴角,像在触碰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春天。
他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抗干扰固态硬盘,开始刻录数据。
进度条缓慢爬升:10%……25%……60%……
所有关键证据,全部复制。
U盘留在读卡器里,不再拔出。
他走到墙角,拔掉所有设备的网线,关掉信号屏蔽器。
然后抄起一根铁管,走向主控终端。
第一击。
屏幕炸裂,火花四溅,警报声尖锐响起。
第二击。
主机外壳凹陷,电线断裂,冒出黑烟。
第三击,砸向备份硬盘。
铁管举到半空,忽然停住。
他看见屏幕残影中,闪过一行小字:
【#7意识残留匹配度:89.7%】
他愣住。
那一瞬,仿佛听见她在耳边轻语:
“别停。”
他收回铁管,只毁掉主机,留下硬盘残片。
他熄灭所有灯,锁上仓库铁门。
外面细雨再起,打湿他的发梢与肩头。
他没有撑伞,背着包,走向巷口。
身影融入灰白晨雾。
最后一镜头,定格在仓库墙上。
那张林晚星的照片下,多了一行新写的红字:
“这次,换我来守护你。”
屏幕彻底黑去前,最后一帧残影:
【#7意识残留匹配度:89.7%】
缓缓跳动,仿佛仍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