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言语，我将教诲你——”

“牵我手臂，我将触及你——”

老旧收音机里的旋律断断续续，像窗外的雨丝般黏。春野握着的手顿了顿，笔尖在作业本上洇开一小团墨渍。

今晚还算幸运。

继父没找他麻烦，正窝在沙发上对着足球赛咆哮，那音量盖过了一切，春野的呼吸声。直到深夜，男人才猛地撞开卧室门，连门都没敲。

他的声音依旧粗粝刻薄，却比平时收敛了些——显然是因为母亲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春野抬头，指尖攥紧了：“写作业。”

继父沉默地瞪了他几秒，下巴一抬：“赶紧写完滚去睡觉。我和你妈今晚在家，别给我添乱。听见没？”

春野点头，脖颈僵硬得像生锈的齿轮。

门被甩上，走廊里传来继父对母亲谄媚的笑声。春野耳不闻，在指间转了两圈，却迟迟落不下笔。

乔纳森坐在他身边，正帮着演算数学题。每当春野卡壳，“嘿裘德”的藤蔓就会悄悄把答案递过来。迪奥则靠在门边的墙上，黑着脸盯着地板，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

“轰隆——！”

惊雷劈下的瞬间，春野尖叫出声，捂住嘴时滚进了床底。他蜷成一团，浑身发抖。乔纳森的替身立刻缠上他的肩膀，温暖的触感试图抚平他的战栗。

迪奥朝窗外抬了抬下巴：“暴风雨要来了。我不是气象学家，但这绝不是什么温柔的秋雨。”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像无数小石子在敲。

乔纳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偏偏是今晚……

春野还在抖，眼睛死死盯着卧室门，生怕继父冲进来骂他吵闹。

可里只有电视的喧闹和父母的笑声，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颤抖渐渐平息，试探着爬下床，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床底的。指尖触到的却不是木质笔杆，而是一条异常粗壮的虫子。

床底常有爬虫，可这么大的蚯蚓还是头一次见。

不见踪影，春野爬起来翻箱倒柜。里没有， dresser 底下也没有。他越找越急，动作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没事的。”乔纳森轻声说，“嘿裘德”的藤蔓轻轻拍着他的肩。

闪电划破夜空，雷声紧随。雨势更大了，窗玻璃被砸得嗡嗡响。春野没那么怕了，可每次雷鸣还是会让他肩膀一僵，眼睛闭紧片刻。左手依旧死死捂着嘴，生怕自己再发出声音。

雷声越来越近，间隔越来越短。头顶的灯闪了两下，勉强亮着。

乔纳森通过藤蔓不断传递意念：没事的……你很……没事的……

又是一道闪电。

灯闪了三下，彻底熄灭。

的黑暗让春野了神，起身时脑袋撞在 open 的 dresser 抽屉上，痛呼出声。他立刻捂住嘴，心脏狂跳着看向门口。

走廊里传来继父的怒吼，得像在耳边炸响。

没时间犹豫了。春野立刻趴回地上，滚到床底最里面，紧紧贴着墙壁。乔纳森也跟着爬过去，背靠着墙，挡在春野身前。

迪奥却地走向门口，身体直接穿过门板消失了。他要走？这里明明无处可去。

乔纳森想追出去看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他知道迪奥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强迫不来。两人都离开，不如自己留下守着春野，至少还有一个可靠的屏障。

卧室门开了。

春野猛地一颤。就算“嘿裘德”给了他再多和爱，也压不住他剧烈的颤抖和急促的喘息。

继父的脚步声比雷声还重，一步步踏进房间。他扫视着四周，嘴角撇出厌恶的弧度：“春野！滚出来！”

乔纳森的胸口揪紧。不能再让他伤害春野了。今晚不行，永远都不行！“嘿裘德”的藤蔓死死缠住春野的肩膀，意念疯狂他的脑海——藏好！别出来！

“春野！”继父的声音里怒意更盛，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突然，一只巨大的金色手臂从继父胸口破膛而出，拳头攥得死死的。乔纳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那手臂在继父里扭动，可男人却像没察觉一样，依旧在怒吼。

另一只金色手掌掐上了继父的脖子，指尖像的利爪般深陷进去——可继父还是毫无反应。

一只巨大的金色面孔突然出现在乔纳森肩头，獠牙外露，眼中燃烧着纯粹的憎恨之火。

乔纳森瞬间认出了它——世界。

伴随着这尊凶神恶的替身，晴人的继父大摇大摆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迪奥。继父脸上毫无，像块冰冷的石头，和世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世界猛地抽出插在继父胸口的手臂，向后一缩，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没有任何反应。

“再不滚出来，我就亲自把你拖出来！”继父咆哮着，声音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乔纳森拼命压制晴人，却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晴人，那孩子抖得像筛糠，手脚并用地从床底爬了出来，站在继父面前，蓝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我第一次叫你时，为什么不出来？”继父临下地瞪着他。

“对、对不起……”晴人声音发颤，“我、我只是害怕暴风雨……”

“再敢 disobey 我，你会有更害怕的东西！”

“对不起，！”晴人本能地抱住头，“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喂！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继父怒吼着，扬起了手掌。乔纳森的替身“嘿朱迪”立刻化作无形的茧，将晴人紧紧起来。世界却突然伸出双手，死死抓住继父的，利爪深深皮肤。乔纳森回头看向迪奥，只见他脸上的不耐烦终于变成了明显的烦躁。

晴人从指缝里偷偷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对、对不……”

“你说什么？大点声！该死的，我听不见！”

“我、我……对不起……”晴人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雷声淹没。

“再说一遍，别结巴！”

“我、我、我……”窗外又是一声惊雷炸响，晴人尖叫着缩成一团，“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瘫倒在地，抱住膝盖前后摇晃，像个坏掉的玩偶。

就在继父准备动手时，晴人的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喂！你在这儿干什么？”

继父脸上的怒气瞬间转为震惊，随即变成了尴尬的讪笑。他转过身，假惺惺地说：“我只是来看看晴人！停电加打雷，把这孩子吓得半死！”

“我没让你做这个。”她抱臂站在门口，“我让你去检查断路器，把电弄回来。”

“哎呀，你就不这可怜的小家伙吗？”继父放下扬起的手，粗暴地揉了揉晴人的头发，“他肯定想抱抱妈妈！”

乔纳森皱紧了眉头。比起无休止的，更让他恶心的是继父在晴人母亲面前的——那副假惺惺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让他自己哭去。”母亲的声音同样冰冷，“他总得学会自己，没用的小 brat……”她顿了顿，“别管他了，去把灯弄亮。我们要错过剩下的剧集了。”

继父无奈地举起双手：“好吧好吧，我去。”他地走出房间，妻子紧随，卧室门被甩得大开。他们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直到彻底消失，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迪奥盯着空荡荡的门框看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晴人，脸上依旧是那副想要杀人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怒火。乔纳森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仿佛下一秒就会射出那痛苦的。他本能地捂住喉咙，别过脸去。不……迪奥不会伤害晴人，至少现在不会。

晴人！乔纳森猛地回头，只见孩子还像片叶子一样在地上发抖。暴风雨、丢失的、继父的威胁……所有的压力交织成一张恐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他嘴里还在喃喃自语，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像在念某种咒语。

乔纳森用手在晴人的背上画着圈，通过“嘿朱迪”传递着平静的感觉。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别怕……别怕……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但并没有停止。晴人僵在原地，依旧在恐惧中颤抖。无论乔纳森做什么，他都无法平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乔纳森开始轻声哼唱摇篮曲，祈祷着晴人能听到。他只想做点什么，不想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变成无用功。

“你不是说我们的替身只能影响活人吗？”迪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乔纳森叹了口气：“它们只对晴人有效。我猜是因为我们和他有联系。我之前试过对他继父用，没用。”

迪奥挑了挑眉，朝晴人努了努嘴：“你的歌声似乎也没用，可你还在这儿，用他听不见的歌试图安抚他。”

一丝怒火在乔纳森心中燃起：“它……它有自己的方式在起作用。”他说着，又转回去继续哼唱。

迪奥显然不想就此打住：“是吗？你觉得有用？在我看来，这和对着死人唱歌没什么区别。他甚至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乔纳森猛地抽回手，攥紧了拳头。他努力平复——不能在这里闹事，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他站起身，迎上迪奥的。

“我不在乎有没有用。”他终于开口，“重要的是我在尽我所能他。我对乔治是这样，对他也是这样。无论如何，我都会这么做。”

迪奥没有立刻回答。

乔纳森的心沉了沉，甚至以为这家伙会直接转身走人，他都已经准备回头去看春野的了。

就在这时，迪奥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乔治？那不是你父亲的名字？”

乔纳森点头，想起往事时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是。我死后，艾莉娜生下我们的儿子，就用父亲的名字给他命名了。”

那段日子多简单啊。

“我总给他唱歌，哪怕知道他听不见。”他顿了顿，“后来发现春野偶尔能看见灵体，我还试着问过他记不记得——可惜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空气瞬间凝固。

迪奥盯着他，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声问：“你在死后见过你儿子？”

“当然见过。”乔纳森理所当然地回答。

迪奥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乔纳森能看到他绷紧的肩线，还有那几乎要溢出来的震惊和茫然。

乔纳森忽然明白了什么。

“迪奥，你……从来没在死后见过任何人？一次都没有？”他试探着问。

迪奥的脸瞬间冷硬如铁，眼底翻涌着黑暗的戾气：“你什么事？我不需要任何人，他们对我来说毫无用处。”

“那你的家人呢？”乔纳森追问，“你的父母……你总该——”

“你以为我会想见那个肮脏的老东西？”迪奥突然转身，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那眼神乔纳森太熟悉了。一百年前在楼梯上对峙时，迪奥发现他藏在图书馆的达里奥·度的信，就是用这种眼神瞪着他；前“世界”追杀春野继父时，也是这副模样。

乔纳森看着他。

迪奥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手臂，仿佛要嵌进去。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能冻结空气。

以前他总以为这是迪奥天生的邪恶，是他骨子里的坏。可现在，乔纳森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拼凑起来。

愧疚像潮水般淹没了他的心脏。

“是我唐突了。”乔纳森低声说。

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迪奥对父亲的恨意，和对春野继父的憎恶如出一辙。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对不起，我不知道。”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迪奥恶狠狠地说，“我不需要你的！”

“那……你母亲呢？”乔纳森换了个话题。

迪奥发出一声低沉的、毫无笑意的嗤笑：“她是个愚蠢又脆弱的女人，满脑子都是善良、这种没用的废话……如果她看到现在的我，只会吓得落荒而逃。”

乔纳森沉默了。

听起来，迪奥的母亲不像春野的妈妈那样糟糕，反而……挺温柔的。

“你至少试过见她吗？”他问。

“为什么要试？”迪奥反问，“只会证实我早就知道的事实罢了。”

乔纳森着词句：“迪奥，我们一起长大，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曾经把你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就算你做了那么多恶事，这份也没彻底消失。”

“你母亲从你出生就你，她见过你最纯粹的样子，比我更了解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怕你的。”

迪奥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眼神空洞地望着房间最黑暗的角落。

“你总是这么天真……”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的复杂。

沉默再次笼罩了两人。

乔纳森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春野身边。

不知何时，春野已经爬上了床，蜷缩在被子上。他的呼吸虽然平缓了些，但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眼睛死死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手紧紧抓着被角，指节都泛白了。

乔纳森跪下来，让“嘿，裘德”的藤蔓缠绕上春野的，传递着温暖的力量。他回头看了一眼迪奥——这家伙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像块石头一样站着。

只有“世界”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的，眼神时不时在春野和墙壁之间徘徊。

乔纳森再次开口：“迪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继续聊。把心里的事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些。”

迪奥的骤然聚焦在他身上，又移开：“我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我们是。”乔纳森说，“无论你有什么烦恼，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说出来。”

“少挑拨我！”迪奥怒道。

乔纳森抿紧唇。既然迪奥不愿意，他也不再勉强。他转过头，看着下树影在墙上摇曳。

“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我只是想帮你。”他轻声说，“如果你不想说……也。做你想做的事吧，要是想走，我不会拦你。”

迪奥没有回应。

春野花了才平静下来，沉沉睡去。

而那时，迪奥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1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