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提爱。

这个词我早听过了，现在就烂在记忆里。

死透的，再去惊扰。

要是没爱过，我他妈也不会哭。

我是磐石，我是孤岛。

地狱和迪奥想象的不一样。

他母亲活着时，每天都在他耳边念叨地狱的恐怖——天上会降下硫磺火雨，里面的人哭着求上帝怜悯，却永远得不到回应。

天堂则是另一副模样。那是所谓“好人”才能去的乐园，能在永恒的和平与幸福里活下去。迪奥自己永远达不到那种苛刻又主观的标准，所以他想在人间建自己的天堂。只要普奇能拿到那本日记，说不定真能成。

所以他死后来到地狱，一点都不意外。

但这里没有母亲描述的那些恐怖景象。只有无边的荒凉和死寂，唯一的折磨是胸口那根猩红的绳子。它像铁钳一样勒着心脏，烧得他皮肤发疼。四周是浓稠得让人窒息的黑雾，把他困在彻底的孤独里。

他还能做点事。只要心里想要什么东西，那东西就会立刻出现。当然是有限制的——武器和毒药永远拿不到。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走不出去，周围连个能下手的人都没有。

嗯，也不能说没有。

当年在开罗被箭刺穿时，迪奥就好奇过：替身会不会跟着主人一起进死后的世界？

答案是，会。

世界就像生前一样出现了，那个沉默的金色幽灵悬浮在他身边。这曾是他计划用来横扫千军、统治大地、自己意愿重塑人类的。可现在，它毫无用处。连暂停时间的能力都没了，只能在他身边飘着，像把没仗可打的武器，彻底成了废物。

迪奥看着周围灰蒙蒙的虚空，突然觉得这地狱挺适合自己。

除了思考人生的徒劳，他什么都做不了。不管他怎么努力，就算抛弃人性、获得常人的力量，那所谓的永生也只是昙花一现。他曾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神，眼看就要把地球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可那些该死的乔斯达家的人，硬是把他从神坛拽下来，逼他和那些恶心的站在一起。

这耻辱快把他逼疯了。

没几天，迪奥就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他的意志会消磨，直到连思考都做不到。他得找点东西保持理智。幸运的是，那根烧得发红的绳子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这肯定是某种刑。不然还能是什么？它会发热、会跳动，像活的一样，至少是被活物操控着。绳子那头一定有个魔鬼，某个看不见的折磨正拿着它在火里烤，像铁匠锻剑一样，一边烤还一边狂笑。

呵，要是那个小恶魔知道，他的猎物很快就会变成真正的威胁，会是什么？

要是迪奥顺着这根用来折磨他的绳子爬过去，把那个蠢货解决掉呢？

要是他不止于此，继续在地狱里前进，把那些虚伪的正义都踩在脚下，一路爬上地狱的顶端，把路西法从王座上拽下来自己坐上去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迪奥心里熄灭的野心和决心就重新烧了起来。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双手抓住那根绳子。灼热的温度传到他冰冷的手上，他迈开脚步，顺着猩红的轨迹，朝新的目标走去。

路很长。他穿过黑雾，看着雾气散开，露出后面的黑色虚空。也许这是幻觉，是用来吓退他的伎俩。但迪奥不会被这种小手段拦住。生前连死亡都没能阻止他，现在连死亡这个障碍都没了，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

他有耐心，会一直走下去。

开始填满他的视野，明亮又耀眼。有那么一瞬间，迪奥以为自己到了传说中的天堂之门。但他再走一步，就暗了下来，变成了普通的，透过窗户洒在木地板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胸口的绳子突然消失了。

嗯，这算是进步吧。虽然没找到操控绳子的人，但他总算离开那片灰色的虚空，到了……某个地方。

很明显是个房子。但是何时何地，他还不知道。他站在里，墙上的雕花柜子上摆着一家人的——父亲、母亲、儿子。房间大部分地方都很整洁，只有地毯上有几小块泥印，像是小动物的脚印。

“小混蛋！”

一个粗哑刺耳的声音从墙角传来。迪奥听出来了，是意大利语。他会很多语言，意大利语几乎能说母语一样流利。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墙角，探出头去。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举着满是老茧的拳头，站在一个小男孩面前。就是里的那对父子，但他们脸上的，和里的笑容不一样。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让动物进房子！你他妈就是不听！”男人对着孩子吼道。

“我没让它进来……”男孩细弱的声音带着哭，肩膀还在发抖，“我……我玩的时候它自己跳进来的。”

男人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在男孩脸上：“撒谎的小畜生！你当我傻？青蛙能自己开门？老子花大价钱买的地毯，就这么让你糟蹋了！”

“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你这废物！”

“啪——”

的巴掌声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

迪奥猛地攥紧了拳头。

记忆像被破的污水管，汹涌地倒灌进来。

摇摇欲坠的廉租房，窗户上结着厚厚的污垢，窗外只有嘈杂的街道和一排同样破败的房子。他坐在厨房硬邦邦的上，脸上没有任何，像个行刑的囚徒——每晚例行的殴打。

“你觉得自己比我强，是吧？”

哪怕过了一百年，迪奥仿佛还能闻到父亲嘴里那股刺鼻的气，热烘烘地喷在脸上。

“觉得你老子是个没用的醉鬼，一辈子没正经工作？”

“没有，。”

“还敢嘴硬！我从你眼里看得出来！你恨我！恨这个了你十几年的人！恨这个每次你偷东西被警察抓、都帮你擦屁股的人！恨这个没把你扔在街上喂狗、还让你有床睡的人！你就是这么恨我的？”

“我没有恨你，。”

“骗子！”

1880年，那个瓶朝他脑袋砸过来的瞬间，和眼前男人挥向男孩的拳头重叠了。

迪奥眼底闪过一丝猩红。

他想冲上去，把这个殴打亲儿子的杂碎揍得满地找牙，让他尝尝被拳头和砸中的滋味。但理智死死拽住了他。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了。骄傲不会再蒙蔽他的双眼。他知道，一旦动手，就中了圈套。

这是地狱给他的惩罚，不是吗？那些家伙就等着他失控，等着看他像条疯狗一样发泄怒火。他偏不。

可每一次皮肉相撞的脆响，都像鞭子抽在他的神经上。记忆里的拳头、、嘶吼，活了过来。他仿佛又变回了十二岁的自己——瘦弱、卑微、一无是处，只能靠偷抢来满足父亲的瘾，饿肚子的时候躲在房间里咒骂自己，直到那天，他终于忍无可忍。父亲因为他没买够把他打得半死，而他，则把刚买的毒药，悄悄放进了父亲的晚餐里。

“亲爱的，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一个甜的女声打断了迪奥的回忆。

眼前的男人立刻收起拳头，脸上堆起谄媚的笑，颠颠地跑向走廊：“我还以为你得晚点才回呢！那小子在他房间里——他放了只青蛙进来，把地毯弄脏了，我让他回房反省了。”

最后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像在给男孩传递某种信号。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男孩却像没听见，只是把膝盖抱得更紧，身体抖得像筛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掉下来。

迪奥的突然一凝。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跪在男孩面前，试图拥抱他——那姿势笨拙得可笑，像个提线木偶。他低着头，肩膀垮着，一副绝望的样子。

不，不是绝望。迪奥眯起眼。

那“人”抱得很紧，身体挡在男孩身前，像是想替他承受那些拳头。虽然他的手根本碰不到男孩，但那股执拗的劲儿，让迪奥有些意外。

真是个可悲的家伙。明明连实体都没有，还想保护别人？

等等……

迪奥凑近了些。

那头发，那轮廓，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该死的蓝色眼睛！

“乔乔……”

半透明的身影猛地一颤，像被电击了一样往后缩，抬起头，蓝色的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果然是他。

迪奥勾起了嘴角。除了乔纳森·乔斯达，还有谁会有这样的眼神？

“迪……迪奥……”

乔纳森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年前在乔斯达庄园一起长大时，乔纳森也喊过他的名字，但那时的声音里只有愤怒和决心，像燃烧的火焰。

而现在，这声音里的敬畏，正是迪奥梦寐以求的。

迪奥突然笑了出来。笑声里掺杂着骄傲、愤怒，还有一丝道不明的快意。

“不见啊，乔乔。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地狱大概是想让我把过去都重温一遍，有点像狄更斯那本老小说里写的。既然这样，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今晚还会有三个幽灵来拜访我？”

乔纳森眉头紧锁，猛地站起身。

“迪奥……你还好吗？”

迪奥歪着头嗤笑，尖牙从唇间露出。“我都死了，你觉得能有什么好回答？倒是说说，你知道这鬼地方是哪儿吗？我猜是给我的惩罚——说……”他突然凑近，语气像毒蛇吐信，“是给你的？”

他心里明镜似的。对乔纳森这种满脑子“保护他人”的蠢货来说，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却无能为力，才是最狠的地狱。

乔纳森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低下头，视线落在那浑身发抖的小男孩身上，凌乱的发丝遮住眼睛，把眼底翻涌的痛苦藏得严严实实，不让迪奥看见。

迪奥仰头大笑，里积压的阴郁瞬间消散。爽！太他妈爽了！刚才被这小鬼和他那恶心老爹勾起的陈年旧事，被乔纳森这副惨样冲没了。看他每动一下都透着心碎，看他那身傲骨快要碎成渣——这可是迪奥盼了多少年的场面！等这小子彻底垮掉，跪在自己脚边求饶的样子，想想都让人。

他正沉浸在乔纳森的痛苦里，对方却突然蹲下身，看着小男孩的眼神软得像水。

“……”乔纳森的声音轻得像耳语，迪奥差点忘了自己刚才问过话，“看着我们的儿子这样受苦……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等等。”迪奥脸色骤变，一把打断他，“你刚才说这小鬼是什么？”

乔纳森抬头看他，眼眶泛红：“我们的儿子。春野……他是你用我的身体……”话卡在喉咙里，他闭紧眼，拳头攥得发白，“你用我的身体让他妈妈怀孕的。所以……至少有一个人是他的父亲。”

迪奥指尖无意识划过脖颈——那道旧疤早没了，毕竟死后世界里他的身体已经复原。他想起里的女人，那孩子的母亲。模糊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某个夜晚，她在外偷拍自己；他像对女人一样，把她请进屋，带进卧室；事后他掐着她的脖子，正要吸干她的血，恩婆婆却突然叫他过去谈话……他把她留在那儿，打算回来再收拾，可无论怎么想，都记不起自己杀了她。

所有线索都对上了，但迪奥不认。他一把推开乔纳森，蹲到男孩身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蓝色的眼睛。圆溜溜的，亮得像玻璃珠——乔纳森的眼睛！

再看男孩的衣领，颈肩相接处，赫然印着乔斯达家族代代相传的五角星胎记。

迪奥脸黑得能滴墨。

乔纳森凑过来，迪奥瞥见他眼里还燃着一丝烛火般的希望，明明被绝望的暴雨浇着，却还没灭。他不耐烦地叹气起身，冷得像冰。

“这不是我的儿子。”

乔纳森的脸“唰”地白了。

“迪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小鬼不是我的，是你一个人的。”

乔纳森眼里的烛火瞬间爆成愤怒的篝火：“他也是你的！你明明知道！”

“他长着你的眼睛，带着你的胎记，够了。”

“那胎记是你偷的！是你通过我给他的！”

“到最后，它还是乔斯达的标记，不是我的。这孩子——”

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插进来：“喂！你爸没叫你回房间吗？”

是里的女人，刚才还在跟那个男人说话。

小男孩立刻站起来，小声道歉：“对不起……”

女人理都不理：“我和你爸今晚出去，很晚才回来。你回房间着，不准出来！还有——今晚没饭吃！”

男孩耷拉着脑袋：“知道了，夫人。”

“赶紧滚！”女人跺着脚冲回走廊，“砰”地甩上门，屋里瞬间安静。

迪奥指甲掐进掌心，嘴角抽搐：“早知道当初就该杀了她。”

“迪奥！”

乔纳森的阻止被他直接无视。他转身就走，身体穿过房门，沿着走廊往去——那该死的绳子在哪儿？他得离开这鬼地方！

“迪奥，求你了！”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肩膀。

“乔乔，放开。”

“求你，迪奥，我需要你。”

乔纳森的声音带着哭，快要崩了。

迪奥叹气，刚要转身掰开他的手，却猛地顿住——乔纳森掌心下，钻出几缕细细的紫蓝色触须，像电火花一样噼啪作响，细得几乎看不见。这蠢货自己都没发现吧？

《世界》几乎是本能地出现在他身边，一把抓住乔纳森的，狠狠往后拽。乔纳森眼里的瞬间变成震惊和疑惑，视线在迪奥和替身之间来回打转。

“这……这是什么？”他声音发颤，小得像蚊子叫。

迪奥没回答，只是警告：“乔乔，别跟着我。”

他松开手，乔纳森踉跄着后退，用另一只手捂着被抓红的，抬头看他的眼神里是哀求。

“迪奥……求你……”

迪奥不再看他，转身走进里。那根绳子又出现了，他一把抓住。

走远时，他仿佛听见乔纳森在喊他的名字，像多年前他们决斗时那样，又响又长。只是这次，愤怒里掺着撕心裂肺的绝望。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