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我是上帝造物中最不可思议的奇迹之一。
可他们不知道,我这“奇迹”之躯,已经在这片云海中漂泊了近百年。
那天正好,我难得能下床走动。埃琳娜挽着我的胳膊,史比特瓦根跟在旁边唠唠叨叨,说最近云海那边又飘来了几缕新的带。
突然,埃琳娜停住了脚步。
她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绿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远处的雾霭。
“怎么了?”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眯起眼睛才——
一道橙色的带,正像活物般在雾气里扭动。它拖曳着猩红的尾迹,在灰蒙蒙的背景上划出刺目的痕迹,像极了……像极了当年那根连接着乔瑟夫的“生命线”。
“是活线!”史比特瓦根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礼帽差点掉下来,“乔乔,它朝我们过来了!”
话音刚落,一股暖意猛地撞进我胸口。
我下意识按住心脏,那里正传来熟悉的悸动——就像百年前,我第一次感知到乔瑟夫存在时的那种感觉。
“乔乔!你没事吧?”埃琳娜连忙扶住我,史比特瓦根也抢上一步托住我的胳膊,“要不回去休息?”
“不……不是不舒服。”我摇摇头,掌心朝上摊开。那道橙色带已经冲到近前,无视了史比特瓦根的存在,径直穿透他的身体,像藤蔓般缠绕上我的。
温热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开,带着鲜活的生命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史比特瓦根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他刚才明明站在带的路径上,却被直接穿了过去——这说明,这根线只属于我。
埃琳娜的手捂住了嘴,绿眼睛里写满了。我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乔瑟夫的事才过去几年,那孩子当年也是突然出现,差点让她以为我……
怎么可能?
我死了快一百年了!我心里只有埃琳娜一个人,从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不可能……”史比特瓦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乔乔,你已经……”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懂。
可带的温度是真实的。它在我掌心轻轻跳动,像个撒娇的孩子,不断拉扯着我的心脏,仿佛在说:“跟我来,快跟我来。”
埃琳娜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我转头看她,她的绿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柔的坚定。
“乔乔,”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看看吧。”
带像是回应她的话,突然发出更亮的,暖意顺着我的胳膊直抵心底。那些缠绕我百年的虚无和孤寂,此刻竟像尘埃般被扫空,只剩下满满的安心。
我笑了,俯身在埃琳娜额头印下一个吻:“等我回来。不管那孩子是谁,我都会告诉你。”
埃琳娜点点头,眼里泛着却笑得灿烂。史比特瓦根背过身去,整理领带,却偷偷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去吧!我们会告诉大家的!”
我握紧带,转身朝着云海深处走去。
这条路和当年去找乔瑟夫时一样漫长,带在昏暗的虚空中蜿蜒前行。但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茫然的灵魂,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不知走了,前方终于出现了。
再迈一步,我已经站在了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刺眼的从头顶砸下来,比我见过的任何灯都亮。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种奇怪的“滴滴”声,不断重复着。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房间里忙碌,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房间中央的床上,躺着一个黑发女人,额头上满是汗水,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不是欧洲人,看模样应该是东方人。
这时,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裹在白毯子里的小东西走过来,递给床上的女人。
就在那东西被递过去的瞬间,我上的带猛地绷紧——
是这个孩子!
可下一秒,女人突然尖叫起来,用力推开护士的手。护士吓了一跳,连忙把孩子抱远,嘴里说着什么,然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的心脏骤然缩紧。
带疯狂地跳动着,拉扯着我追上去。
那是我的血脉。是我乔斯达家的孩子!
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脚步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护士抱着孩子走进走廊,我紧随。带的越来越亮,指引着我走向那个小小的、温暖的生命。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孤单。
乔纳森毫不犹豫地穿墙而过,跟着护士飘进走廊。
他紧贴在护士身后,伸长脖子往前,心脏怦怦直跳。
婴儿的哭声越来越近,尖锐又委屈,像小猫爪子在挠他的魂。护士怀里裹着的襁褓里,露出一小撮乌黑的胎发,被软帽压得歪歪扭扭。那张小脸埋在布里,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还有被憋得通红的小拳头,正一下下捶着空气。
护士突然拐进一间。
乔纳森跟进去,瞬间愣住。
满屋子都是婴儿床,每个小摇篮里都躺着裹着粉蓝襁褓的奶娃娃。有的在睡,有的在哼唧,唯独护士怀里这个哭得最凶。
护士走到最角落的空摇篮前,小心翼翼把婴儿放进去。小家伙一沾床,哭得更撕心裂肺了,小手小脚乱蹬,差点把襁褓踢开。护士没多停留,转身去架子上拿东西。
乔纳森飘到摇篮边,心口猛地一揪。
他想起艾琳娜哄乔治的样子——轻柔的歌声,温暖的手掌,还有那能融化一切的笑容。要是艾琳娜在这儿,这孩子肯定早就不哭了。
可现在……
乔纳森盯着摇篮里的小不点,眼眶。为什么孩子的妈妈不在?刚才护士明明去叫过她,可那女人却满脸不耐烦地把人赶走。哪有当妈的,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陌生人抱走,连句都没有?
这太离谱了。
乔纳森的突然凝固在婴儿的左肩。
那里有个淡紫色的五角星胎记。
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他。
这个印记……他见过无数次!父亲的胸口,自己的手臂,乔治的后背,甚至孙子的脚踝……这是乔斯达家族独有的标记!
这个奶娃娃,是乔斯达家的人?!
乔纳森的灵魂都在颤抖。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有乔斯达的血脉流落在外?
护士拿着新的蓝色襁褓回来了。她动作麻利地解开旧襁褓,把哭得打嗝的婴儿重新裹紧。一边裹,一边轻声哄着:“乖哦,不哭不哭……”
神奇的是,护士的声音虽然平淡,却真的让婴儿的哭声小了些。最后,护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插进摇篮边的塑料套里,拍了拍婴儿的头,转身离开了。
乔纳森立刻凑到卡片前。
上面写着一串他不认识的外国文字,但卡片边缘的淡蓝色告诉他——这是个男孩。他的落在最上面一行,那应该是孩子的名字。乔纳森伸出手指,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几个字,拼命想记下来。
汐華 初流乃。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不会读,但,回去总能查到。乔纳森反复在掌心画着这几个字,嘴里默念着:
“汐……華……初……流……乃……”
“汐……華……初……流……乃……”
“汐……華……”
摇篮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
乔纳森猛地抬头。
小家伙又哭了。这次被裹得严严实实,连手脚都动不了,只能躺在那里干嚎,声音里满是恐惧和委屈。乔纳森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这孩子刚从温暖的子宫里出来,就被妈妈抛弃,独自在这冰冷陌生的地方,周围是陌生人,还有刺眼的……他能不害怕吗?
他需要。
乔纳森知道自己是灵魂状态,做不了太多,但至少……他能陪着他。
乔纳森俯下身,轻轻把手放在婴儿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嘘……别怕,没事的……”
他以为这孩子会继续哭下去,直到下一个护士来。
可奇迹发生了。
婴儿突然停止了哭泣,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圆溜溜的,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乔纳森。
乔纳森猛地缩回手,灵魂都差点飘出去。
他能看见我?!
这个刚出生的奶娃娃,竟然能看见他这个幽灵?!
乔纳森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越笑越灿烂。他凑得更近了些,对着婴儿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激动:“你好啊,小家伙!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婴儿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睛里满是困惑。乔纳森仔细一看,心脏又是一跳。
这双眼睛……是他的眼睛!
的 aquamarine 色,圆溜溜的像玻璃珠,只是比他的眼睛多了一层奇异的金色。
“对不起,你的妈妈现在不能陪你。”乔纳森重新把手放在婴儿的头上,温柔地抚摸着,“她刚把你带到这个世界,肯定很累很累……但你别,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她愿意来看你为止。”
婴儿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身体微微扭动。乔纳森赶紧哄道:“嘘……不哭哦,叔叔给你唱歌好不好?”
他开始哼起那首哄乔治的摇篮曲。不成调的旋律,却带着乔纳森最深的温柔。
婴儿的眼睛闭上了。
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彻底合拢。
乔纳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静静地站在摇篮边,看着熟睡的小不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从今天起,他就是这个孤独奶娃娃的隐形。
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乔斯达的血脉受一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