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沉默的递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徐栀荞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响，震得耳膜发疼。她甚至不敢去看陈衍生的眼睛，只能慌乱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磨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

阳光落在地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没有丝毫交叠的迹象。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疑问像小石子一样在她心里滚了一圈，却没有答案。这里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小区，偏僻又老旧，和陈衍生那种仿佛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实在没什么关联。

陈衍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没什么温度，也没什么情绪，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然后，他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他的动作很熟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感。

徐栀荞的手指在书包带上来回摩挲着，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书包侧袋里的那个黑色钱包，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坠着她的心思。

该怎么办？

现在就还给她吗？

可是……该怎么开口？

“喂，这是你的钱包”？

还是更小声一点，“陈衍生，你的东西掉了”？

她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社交对她来说，从来都是一件极其耗费力气的事，更何况是面对陈衍生这样的人。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粘稠起来，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抑郁症带来的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开始慢慢往上涌。

她想转身跑掉，像往常一样，躲回自己那个安全的小角落。

可一想到那个钱包是他的，想到他可能会因为丢了身份证而遇到麻烦，她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也许……这是她唯一能和他产生一点交集的机会了。

哪怕只是一句最简单的对话。

徐栀荞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抬起头，朝着陈衍生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个……陈衍生同学……”

陈衍生像是没听到，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指尖夹着那支未点燃的烟，一动不动。

徐栀荞的心跳又慢了半拍，脸颊微微发烫，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瓜。她是不是打扰到他了？也许他根本不想被人打扰。

她抿了抿唇，准备放弃，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陈衍生忽然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似乎在问“有事吗”。

被他这样注视着，徐栀荞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她慌忙低下头，手忙脚乱地从书包侧袋里掏出那个黑色的钱包，递了过去。

“你的……钱包，掉在学校了。”她的声音依旧很小，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钱包被递到他面前，离他的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

徐栀荞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钱包上，又慢慢移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颊越来越烫，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紧，捏着钱包的边缘，指节有些发白。

过了好一会儿，陈衍生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钱包。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一点薄茧，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徐栀荞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陈衍生低头看了一眼钱包，又抬头看了看徐栀荞，眼神依旧没什么情绪，看不出来是在道谢，还是在疑惑。

他什么也没说。

徐栀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那……我先走了。”她小声说了一句，不等他回应，就转身匆匆跑进了小区。

她的脚步很快，甚至有些踉跄，像是在逃离什么。直到跑进楼道，关上门，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她才敢大口地喘着气。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着，脸颊也依旧滚烫。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接触，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甚至不敢去回想陈衍生的表情，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奇怪。

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

这个认知让徐栀荞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但很快，她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冷漠，疏离，对什么都不在乎。

能把钱包还给他，就已经很好了。

至少，他们之间，有过这样一次短暂的、沉默的交集。

而陈衍生，在徐栀荞跑进小区后，依旧靠在那棵老槐树下。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包，手指摩挲着边缘磨起的毛边。这钱包他用了很多年，早就该换了，却一直没舍得。

他其实早就发现钱包不见了，也大概猜到是掉在了学校，却没打算回去找。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身份证掉了再补办就是，对他来说，麻烦一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没想到，会有人把钱包送到他面前。

更没想到，送钱包的人，是那个总是低着头，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的女生。

他对她有点印象。

好像是叫……徐栀荞？

总是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不爱说话，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忧郁。

是那种走在人群里，很容易就会被忽略的类型。

刚才她递钱包时，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脸颊通红，看起来紧张极了。

陈衍生捏着钱包，抬头看了一眼徐栀荞消失的那个楼道口，眼神晦暗不明。

他其实想说声“谢谢”的。

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已经很久没对人说过这两个字了。久到几乎忘了该怎么开口。

他把钱包揣回口袋里，又掏出那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靠在树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茫然。

这个老旧的小区，他其实并不陌生。

很多年前，他爸妈还在的时候，他们就住在这里。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掐灭了烟，转身，慢慢地离开了。

阳光依旧苍白，落在他孤单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寂寥的影子。

而楼道里的徐栀荞，还不知道，这个她偷偷关注了很久的少年，和她之间，有着这样一段被遗忘的过往。

她只是靠在门上，感受着自己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留下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痕迹。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