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
上海的初夏连空气都浸透着梅雨季节特有的粘稠与阴郁。
月台上,留洋四年归来的杨博文提着沉重的皮箱,望着眼前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恍如隔世。
他刚从伦敦归来,身上还带着异国的书卷气,与周遭乱世的喧嚣格格不入。
没走几步,一个粗野的地痞猛地夺过他的行李,钻入人群。
杨博文“喂,站住别跑!”
他忙跟上前,边追嘴里边喊着:
杨博文“抓小偷!”
杨博文自幼体弱,在国外读书的这几年一直忙着学术研究,又经历了远洋颠簸,此刻的他只感觉精疲力尽,力不从心。
还没追了几步他便气喘吁吁的停下,眼看自己多年的研究心血即将付诸东流,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左奇函“站住!”
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划破嘈杂。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挺拔身影迅速出击,三两下便将那地痞撂倒,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杨博文从未见过的狠厉。
风衣男子拾起行李,转身递来。
他的头发松散着,不像其他同龄段的男性梳成成熟的背头,而是放任额前的碎发盖过眉眼,不过这样倒衬得那双眉眼愈发深邃锐利。
杨博文呆愣了几秒,这个人……是左奇函?
左奇函,他在南京读中学时的同班同学,那个曾经成绩吊车尾、总喜欢调皮捣蛋、让那时的自己有些不喜欢,甚至称得上讨厌的顽劣少年。
记得那是在民国二十四年春,江苏省立南京中学。
午后的国文课堂弥漫着书香与倦意。
戴着圆框眼镜,身着灰色长衫的老先生在台上讲解着《中庸》,台下却有几个昏昏欲睡的学生,更有甚者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万能角色“左奇函!”
老先生突然将戒尺重重拍在讲台上,惊起一片瞌睡虫:
万能角色“你起来说说,方才我讲的‘君子慎独’,何解?”
被点名的少年一个激灵,从茫然的神游中惊醒,慢吞吞地站起来。他身形在同龄人中已算挺拔,但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桀骜与散漫。
他支吾着,显然答不上来。
老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万能角色“又是你!每次提问都一问三不知!心思都放到哪里去了?把手伸出来!”
戒尺带着风声落下,“啪”的一声脆响,少年左奇函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已习惯。
这更激怒了先生。
万能角色“看来光是打手心你是记不住的!把上一课讲的《出师表》给我抄写十遍!放学前交不来,明天翻倍!现在,拿着书,站到后面去!”
左奇函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起那本被他画满了各种奇怪图案的国文课本,懒洋洋地晃到教室最后面的墙壁前,面壁而立。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而坐在前排靠窗位置的杨博文,自始至终都挺直着背,专注听讲。他是先生眼中的模范学生,品学兼优,安静乖巧。
在老先生眼中,杨博文跟左奇函这种“害群之马”,完全是两个极端,他内心是有些轻视和不悦的,觉得他扰乱了上课秩序,拉低了整个班级的风气。
然而,当先生重新开始讲课时,杨博文却莫名地有些分神。他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罚站的目光,似乎并没有老老实实地盯着墙壁。
趁先生转身板书的间隙,杨博文装作捡笔,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后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恰好撞上了左奇函的视线。
那个刚刚挨了打、被罚站的少年,并没有丝毫羞愧或沮丧。他已经转过身来,正歪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杨博文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打在他有些发黄的发丝上,杨博文从他眼神中看到了带着一种直白而滚烫的专注,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眼神太过大胆,仿佛发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杨博文像被烫到一般,立刻转回头,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热。
那是种被冒犯的感觉,但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他挺直脊背,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讲,却总觉得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灼得他坐立难安。
那时的左奇函经常盯着他,有时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打量,更多时候还是像这次带有目的性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