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克斯开始游历这片初生的土地。
他本可以踏岩而行，缩地成寸，瞬息间跨过山河湖海。但怀揣着眠眠，这位以武力著称的岩之魔神选择了最平缓的行走方式——一步一步，踏在实地上，让颠簸降到最轻。
眠眠大部分时间都在睡。他像一株需要漫长蛰伏的幼苗，清醒的时光吝啬得令人心疼。摩拉克斯便将他妥帖地安放在怀中，用玄色外袍的前襟做成一个柔软兜囊，再以最细微的岩元素固定出透气的弧度。眠眠就蜷在里面，只露出一张小脸和散落的黑发，随着哥哥的步伐轻轻起伏。
偶尔醒来时，眠眠会扒着衣襟边缘，探出半个脑袋。他的视线依旧是模糊的，看不清远处山峦的形状，只能感知大片大片的色块移动：青的是原野，蓝的是天空，金的是哥哥衣袍上流动的纹路。但他不吵不闹，只是静静看着，琉璃金的眸子映着流动的光影。
“想看更清楚些么？”有一日，摩拉克斯察觉到衣襟里的动静，低头问。
眠眠仰起脸，点了点头，小手抓住哥哥的衣襟布料。
摩拉克斯便将他整个托出来，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抬手指向远方：“那是山，山后是海。”
眠眠努力睁大眼睛，最后沮丧地垂下头，声音细细的：“看不清……像晕开的水彩。”
摩拉克斯沉默片刻，换了一种方式：“那么，听。”他抬手轻叩身侧岩壁，岩层传导出低沉悠远的回响，“这是山的声音。”
眠眠的耳朵动了动——他头上那对兔耳装饰虽然只是机械机关，却仿佛真能帮助他捕捉振动。他专注地听着，忽然笑起来：“闷闷的……像巨人在打呼噜。”
摩拉克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发现，眠眠感知世界的方式虽然残缺，却总能用诗意的比喻填补空白。
游历多年摩拉克斯结交了三两好友，其中就包括尘之魔神和马克修斯.
一日，风轻云淡，是个好天气。尘之魔神兴冲冲地拉着好友的岩之魔神下棋。
棋盘是青玉雕的，棋子是黑曜石与白玉，摆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归终执白，摩拉克斯执黑，两人对坐，中间隔着纵横十九道。而摩拉克斯宽大的玄色袖袍里，鼓着一个小小的包。
那是眠眠。
出门前，摩拉克斯尝试让眠眠自己走两步——孩子已经能短暂地清醒半个时辰了，虽然大部分时间仍是昏睡。他小心翼翼地将眠眠放在铺满落叶的平地上，手掌虚护在周围。
眠眠摇摇晃晃地站着，细瘦的腿颤得厉害。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仿佛在疑惑这两样东西该如何使用。然后，他试着抬起右脚，身子立刻向左倾斜，摩拉克斯的手指瞬间抵住他的肩。
“慢些。”岩之神低声说。
眠眠仰头对他笑，又尝试迈步。这一次他成功踏出了一小步，约莫只有成人半个脚掌的距离。但紧接着第二步就踉跄了，身子向前扑去。摩拉克斯早已将他捞回怀里。
“不……不行呢。”眠眠小声说，脸埋在哥哥颈窝，声音闷闷的。
“无妨。”摩拉克斯拍着他的背，“你还小。”
其实按人类年龄算，眠眠的外貌已是三四岁孩童，本该是蹦跳奔跑的年纪。但伴生灵的成长不能以常理论，何况他先天不足。摩拉克斯检查过，眠眠的骨骼经络都脆弱得如同初春的冰棱，稍有不慎便会留下裂痕。
所以大多数时候，眠眠还是被揣在怀里。摩拉克斯请归终用最柔软的云锦缝制了一个小袋，内衬绒羽，袋口有伸缩的系带，可以调整松紧。他将袋子贴身挂在胸前，眠眠就睡在里面，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随着哥哥的步伐轻轻晃动。
归初见时笑得前仰后合：“哎呀，好大一只挂件！”
摩拉克斯淡淡瞥她一眼，她立刻捂嘴：“我是说，很可爱，很可爱。”
今日下棋，眠眠本来在袋子里睡着了。但棋至中盘，许是说话声惊扰，袖袋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摩拉克斯落子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倒是归终好奇地探头：“小家伙醒了？”
玄色袖口被一只小手扒开。眠眠从里面探出头，头发睡得有些乱，翘起几撮呆毛。他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先是看看哥哥，又看看对面的归终，最后视线落在棋盘上。
他没说话，也没闹着要出来，只是安静地将下巴搁在袖口边缘，眼睛跟着摩拉克斯移动棋子的手转动。黑白子在棋盘上交错，他的目光就慢悠悠地从这里移到那里，偶尔眨眨眼，似乎觉得这游戏很有趣。
“要不要出来玩？”归终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只机关小鸟——这次是纯机械的，没有元素力，翅膀扑腾时会发出悦耳的咔嗒声。
眠眠看了看小鸟，又仰头看哥哥。
摩拉克斯垂眸：“想出来？”
眠眠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反而把身子往袖子里缩了缩，只留半张脸在外面。他喜欢待在哥哥袖子里，那里黑暗、温暖、充斥着熟悉的岩元素气息，让他安心。而且从这个角度，他可以贴着哥哥的手臂，感受那沉稳的脉搏。
“好吧好吧。”归终也不强求，收回机关鸟，落下一子，“该你了。”
棋局继续。眠眠就这样看了很久，直到眼皮又开始打架。他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脑袋一点点垂下去，最后完全埋回袖袋深处，又睡着了。
摩拉克斯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背，确认呼吸平稳，才将注意力转回棋盘。
---
又过了几日，马克修斯来访。
这位炉灶之魔神与摩拉克斯在迁徙途中相识，性情温和，尤其喜爱人间烟火气。他的本体并不总是人形，更多时候保持着一种……毛茸茸的熊类姿态。是的，毛茸茸，棕色的皮毛厚实柔软，圆耳圆眼，肚子看起来就很好揉。
眠眠第一次见到马克修斯时，正被摩拉克斯抱在怀里喝药——药君新配的温养方子，苦得他小脸皱成一团。马克修斯从门外探进头来，圆滚滚的身躯几乎堵住整个门框。
“唔？”眠眠忘了喝药，睁大眼睛看着那团棕色。
马克修斯发出低低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摩拉克斯翻译：“他说你好。”
眠眠怯生生地往哥哥怀里缩了缩，但眼睛还盯着那身看起来就很暖和的皮毛。马克修斯慢慢走近，每一步都让地板轻微震动。他在距离三步处停下，蹲坐下来，这样他的视线就和被抱着的眠眠齐平了。
“吼呜。”马克修斯又发出声音，这次更轻柔，还歪了歪头。
摩拉克斯：“他说你很小，很可爱。”
眠眠眨了眨眼，忽然小声问：“哥哥……可以摸吗？”
岩之神看了看老友。马克修斯主动把一只巨大的爪子递过来——爪垫是深棕色的，肉乎乎。眠眠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
“暖的！”他惊呼，然后胆子大了些，整个手掌贴上去。确实很暖，像晒过太阳的毛毯，而且柔软得不可思议。
马克修斯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干脆整个趴下来，将毛茸茸的脑袋凑近。眠眠终于忍不住，把脸埋进那厚厚的颈毛里。
“好舒服……”他喃喃，声音几乎被皮毛淹没。马克修斯的体温比摩拉克斯更高，那种暖意透过皮毛渗进眠眠总是冰凉的皮肤，让他舒服得眯起眼。
从此，眠眠多了个“毛茸茸的朋友”。
马克修斯常来，每次都会给眠眠带些小东西：一块形状奇特的暖石、一包烘得香喷喷的果干（虽然眠眠只能舔舔味道）、甚至有一次是一小罐自己熬的枫糖浆——摩拉克斯允许眠眠舔了一小勺，孩子眼睛都亮了。
他们相处时，眠眠常常是被放在马克修斯肚子上的。那是最柔软、最温暖的位置，厚厚的皮毛像天然的被褥。眠眠会侧躺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毛毛，听马克修斯胸腔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而马克修斯会保持一个姿势很久，直到摩拉克斯来把孩子抱走。
“他很喜欢你。”一次，摩拉克斯对老友说。
马克修斯哼了一声，意思是：“我也喜欢他。这小东西太轻了，你要多喂点。”
“他在长。”摩拉克斯看着在毛肚皮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眠眠，唇角有极淡的弧度，“慢些，但确实在长。”
---
梧桐树下的棋局成了常态。归终、摩拉克斯，有时加上若陀或马克修斯，几个魔神围坐对弈，谈笑间决定千里外山河的走向。而眠眠永远是那个袖中的小听众。
他醒着时就看棋，困了就睡。归终渐渐发现，只要眠眠在场，摩拉克斯落子的速度会慢一些，杀气也会淡一些。有一次她故意设下杀招，岩之神本可以凌厉反击，却选择了一条更迂回但更稳妥的路。
“手下留情了？”归终挑眉。
摩拉克斯看了眼袖口——眠眠又睡着了，呼吸轻浅。“他做了噩梦。”岩之神只说了一句，归终便懂了。
有次棋至酣处，争论声稍大，袖袋里的眠眠被惊得抖了一下。摩拉克斯立刻收声，手掌隔着衣袖轻拍。对面归终也自觉压低嗓音：“哎呀，忘了小家伙在睡。”
等眠眠呼吸重新平稳，摩拉克斯才低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语气已不复激烈。
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若陀的大嗓门会在靠近棋桌时自动调小；马克修斯会特意把毛茸茸的尾巴伸过去，让眠眠的小手可以揪着睡；归终则在棋盘边常备一小碟蜜渍花瓣——万一眠眠醒来哭闹（虽然他从没哭闹过），可以哄一哄。
虽然眠眠大多时候在睡，但偶尔清醒的片刻，他会努力参与。比如某次归终说起想在某处建桥，但地形复杂。一直安静的袖袋里忽然传出细细的声音：
“弯弯的……像月亮……”
几个魔神都看过去。眠眠不知何时醒了，正扒着袖口，眼睛望着虚空，似乎在想象：“月亮桥……好看。”
归终愣了片刻，抚掌大笑：“好！就叫眠月桥！”后来那桥真的建成了，拱形如月，成为归离原一景。当然，这是后话。
更多时候，眠眠只是安静地待着。他喜欢听哥哥们说话，喜欢棋盘落子的清脆声响，喜欢透过袖袋的缝隙看外面光影变化。有时候他会无意识地抓住摩拉克斯的一缕头发——自从发现眠眠睡梦中会抓东西后，岩之神便不再束发，任由长发垂落，好让弟弟有东西可抓。
某日午后，棋局结束，归终和马克修斯都已离去。摩拉克斯独自坐在树下，怀中的眠眠难得清醒着，正笨拙地玩哥哥腰间玉坠的流苏。
“哥哥。”眠眠忽然抬头。
“嗯？”
“归终姐姐说……你下棋很厉害。”
摩拉克斯看着他：“尚可。”
“马克修斯说……你打架也厉害。”
“……”
“那你……”眠眠的小手攥紧流苏，声音越来越小，“会不会嫌我……什么都不会？”
梧桐叶沙沙作响。良久，摩拉克斯将眠眠从怀里托出来，让他面对自己坐好。孩子垂着眼，不敢看他。
岩之神伸手，用指节极轻地刮过眠眠的脸颊。
“你会笑。”他说，“会在我归来时伸手要抱。”
“会记住药很苦，但下次还是乖乖喝。”
“会在梦中喊哥哥。”
“会在袖子里陪我下每一局棋。”
他每说一句，眠眠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这些，”摩拉克斯将孩子重新搂回怀中，下巴轻抵在他发顶，“已足够。”
眠眠把脸埋进哥哥胸口，很久没说话。但摩拉克斯感觉到，那小小的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很用力。
夕阳西下，将梧桐树影拉得很长。玄衣的神明抱着他沉睡的半身，在渐起的晚风中静坐。
袖袋轻轻晃动，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而这一次，眠眠的嘴角是微微弯着的，像是在做一个温暖的梦。
梦里一定有毛茸茸的朋友，有机关鸟的咔嗒声，有棋盘落子的清响，还有哥哥永远在近处的心跳。
稳稳的，一声一声，撑起他摇摇晃晃的小世界。
作者大改了一下，差别挺大的，麻烦宝宝重新看一遍剧情。
作者依旧蹲蹲鲜花 收藏，评论，打卡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