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宁远侯府的争吵声穿透朱门，惊得巷口雀鸟四散——顾廷烨正红着眼与父亲顾偃开对峙，胸口剧烈起伏：“那是我顾廷烨的亲骨肉！为何不能认祖归宗？不过是入个族谱，父亲何以如此苛责？”
顾偃开旧年箭伤未愈，被儿子这番话激得脸色铁青，捂着胸口咳嗽：“苛责？你被那女人迷了心窍！朱曼娘是什么底细，你查过吗？她一心想攀附侯府，你却要把她的孩子抬进顾家宗祠，置顾家体面于何地？”
一旁的小秦氏连忙上前“劝和”，拉着顾廷烨的手抹泪：“二郎，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曼娘姑娘身份确实委屈，可宗族规矩不能破啊。你别再惹你父亲生气了，他身子受不住……”她话里话外都在强化“朱曼娘身份卑贱”“顾廷烨违背规矩”，实则火上浇油，彻底点燃了父子间的矛盾。
顾廷烨甩开她的手，怒视顾偃开：“什么体面？在你眼里，只有门第规矩，没有父子情分！我母亲当年……”话未说完，便被顾偃开一声怒喝打断：“你还敢提你母亲！若不是你整日惹是生非，在外败坏门风，她泉下也能安宁！”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刺中顾廷烨，他正要反驳，却见顾偃开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喷溅在身前的案几上，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老爷！”小秦氏尖叫着扑上去，哭声凄厉，“二郎！你快住手！你要气死你父亲吗？”
府内瞬间大乱，顾廷烨愣在原地，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中，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想过要伤害父亲，可争执竟闹到这般地步。小秦氏一边指挥下人抬顾偃开上床，一边对着他急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太医！晚了就来不及了！”
顾廷烨这才回过神，转身便提剑跨马，疯了似的往太医院奔去。刚冲出侯府巷口，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盛长枫。
两人曾一同在盛家私塾共读三年，同窗情谊虽不算至交，却也知根知底——盛长枫知晓顾廷烨的桀骜，也清楚他对母亲白氏的执念；顾廷烨也认得这位才情不俗、却因会试落榜郁郁寡欢的同窗。见顾廷烨一身狼藉、神色仓皇，盛长枫连忙勒住马缰：“仲怀（顾廷烨字）！何事如此匆忙？”
“我父亲晕过去了！”顾廷烨声音发颤，勒马的手青筋暴起，“我得去请太医，晚了就来不及了！”
盛长枫心头一沉，他近日正因落榜愁绪难解，日日在街市散心，却不想撞见这等急事。“你快去请太医，我随你一同去侯府外等候，若有需用之处，也好搭把手。”盛长枫当即说道——同窗一场，他实在不忍见顾廷烨孤立无援。
顾廷烨不及多言，抱拳谢过便疾驰而去。盛长枫策马紧随其后，守在侯府外的巷口，看着府内进进出出的下人，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哭声，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落榜后，母亲林小娘日夜垂泪，父亲盛紘虽未苛责，却也难掩失望，这般进退两难的滋味，他与顾廷烨竟是殊途同归。
半个时辰后，顾廷烨带着太医匆匆赶回，却被侯府的下人拦在了门外。“二公子，大娘子说侯爷刚缓过气，怕外人惊扰，您先在外稍候！”下人言辞恳切，却拦得死死的。
“放屁！”顾廷烨怒不可遏，“太医是来救命的，耽搁了你们担待得起？”他正要硬闯，小秦氏已扶着门框出来，眼眶红肿：“二郎，你父亲刚醒，气不得，太医且先在偏厅歇息，我已让人去请了白石潭贺家的郎中，贺家医术高明，定能救你父亲。”
顾廷烨虽心有疑虑，却被小秦氏的“顾全大局”劝住——他自小受这位继母“慈爱”照拂，此刻仍未怀疑她的用心，只当是自己真的触怒了父亲，不便再添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医被请去偏厅，而贺家的郎中迟迟未至。
他哪里知晓，小秦氏早已暗中吩咐，故意拖延贺郎中的行程，就是要断了顾偃开的生路。
又过了一个时辰，偏厅的太医被悄悄送走，贺郎中才慢悠悠赶来。可此时的顾偃开，早已气绝身亡。
“是你！是你气死了侯爷！”小秦氏猛地扑到顾廷烨面前，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为了一个外室的孩子，忤逆父亲，逼得他吐血而亡，你这个忤逆子！”
宗族长辈、府中下人早已被小秦氏提前打点，此刻尽数附和，一口咬定是顾廷烨害死了父亲。顾廷烨百口莫辩，看着父亲冰冷的遗体，想起方才求医被拦的蹊跷，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丝茫然的寒意，却仍未怀疑到“慈爱”的继母头上，只当是自己的坚持害了父亲。
深夜，顾廷烨独自一人坐在侯府外的石阶上，满身酒气，眼神空洞。盛长枫没有离去，他买了两坛酒，在一旁静静陪着，直到顾廷烨抬头看他，才递过一坛：“仲怀，逝者已矣，你若垮了，才真遂了旁人的愿。”
顾廷烨仰头灌了一大口酒，苦涩笑道：“旁人？这满府的人，都盼着我死呢。父亲走了，大哥体弱，侯府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盛长枫喝了口酒，语气平静却坚定，“你我同窗三年，我知你弓马娴熟，通兵法、有谋略，科举之路于你虽有波折，可世上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落榜后的迷茫，想起母亲的期盼，眼中燃起一丝光：“如今西北边境吃紧，朝廷正广招智勇之士。你若投军，既能远离这京城的是非，又能凭真本事挣功名，将来衣锦还乡，谁还敢说你半句不是？”
顾廷烨一怔：“投军？”
“正是。”盛长枫点头，“我会试落榜，经义策论虽有欠缺，却也懂些时政民政。军中不仅需武将，也需打理后勤、安抚流民、草拟文书之人。你我同窗一场，你有武艺，我有文墨，一同投军，相互照应，总比困在这方寸之地，任人摆布强。”
他看着顾廷烨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仲怀，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不靠顾家荫庇也能成事吗？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也定然不愿看到你就此沉沦。”
顾廷烨沉默了。他想起父亲生前对他的严苛，想起母亲白氏的冤屈，想起自己在侯府的步步维艰。盛长枫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积压已久的念头——留在顾家，只会被无尽的指责和算计缠死；唯有破釜沉舟，投军搏杀，才能为自己挣一条生路。
他猛地站起身，酒意消散大半，眼中重燃斗志：“你当真愿意同去？军中艰苦，可不是私塾里的安逸日子。”
“安逸日子换不来前程。”盛长枫笑了，“我不愿一辈子做个落榜举子，也不愿看着你被这家族困死。同窗一场，同赴军途，日后若能建功立业，也算是一段佳话。”
顾廷烨紧紧握住他的手，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好！明日寅时，城外破庙集合，咱们直奔西北！”
夜色深沉，两个被命运逼到绝境的同窗，在顾侯猝亡的寒夜中，定下了共赴军途的约定。他们此刻或许不知前路有多艰险，却都明白，这一步踏出，便是与过去的困境决裂，是为自己挣一个不被人摆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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