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辰时，汀兰水榭的案几上堆着厚厚一叠卷宗——既有去年会试的落选考卷抄本，也有《春秋公羊传》注疏、往届会元策论，还有一叠誊抄着漕运、屯田时政的素笺。墨兰正对着落选考卷圈画批注，见长枫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进来，神色颓丧，便抬眸沉声道：“三哥，你去年会试落榜，绝非偶然。”
长枫脚步一顿，眼神躲闪了几分，伸手扯了扯衣襟：“不过是时运不济，何必再提。”
“是时运，还是实力不足？”墨兰将他的落选考卷推到面前，指尖点在经义部分，“你看这句‘大一统之义’，只循旧说，未阐新意；策论《论农桑之重》更是空谈义理，既未提及本朝赋税弊端，也无切实可行的改良之策——阅卷官批‘见解庸常，不切时弊’，字字诛心，却句句属实。”
她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恳切，眼底翻涌着真切的焦虑：“三哥诗词才华出众，中举时名次不低，可会试不比乡试，拼的是经义深度、策论务实，而非风花雪月的才情。你落榜后整日借酒消愁，躲避现实，难道要让我和小娘的希望，就这么埋在醉乡之中？”
长枫浑身一震，猛地抬眸看向墨兰。他最清楚，小娘林噙霜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盼着他能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将来能为她和四妹妹撑起一片天。落榜这些日子，小娘虽从未苛责过半句，却常常在夜里辗转难眠，眼角的细纹都深了几分，只是不愿让他瞧见罢了。墨兰提及“我和小娘的希望”，那些被酒精麻痹的愧疚瞬间翻涌上来，脸色由红转白，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我何尝不想东山再起？可那《公羊传》义理晦涩，时政奏报枯燥乏味，我……我实在静不下心！”他声音发哑，带着难以言说的挫败。
“静不下心，便逼自己静下心。”墨兰递过一本装订整齐的札记，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收紧，“这是我替你梳理的去年落榜症结：经义缺新意，策论缺实证，诗赋失厚重。今日起，咱们对症下药——上午研读《公羊传》，我已标注三派核心观点与本朝国策的契合点，你需写出《论‘三世说’与边策》的经义短文，既要辨析注疏，又要联系西北屯田实边之事；下午便从这些时政奏报中选一题，拟策论的破题、承题与起讲，必须言之有物，不准空谈；晚间再以‘戍边’为题作七律，要脱尽闺阁闲愁，写出家国情怀。”
她看着长枫迟疑的模样，又补充道：“三哥若想洗刷落榜之耻，若想不负我和小娘的期许，便莫要再找借口。我已让人将你书房的酒坛尽数搬走，每日辰时我在此等你，酉时方可离去。你若半途而废，便是甘愿一辈子被人耻笑‘落榜举子’，也甘愿让小娘整日为你忧心忡忡、暗自垂泪。”
长枫看着札记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又扫过那些标注得清清楚楚的时政奏报，耳边仿佛响起小娘近日温声劝他“莫要消沉”的话语，眼前浮现出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中的颓丧渐渐被不甘与愧疚取代。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公羊传》，沉声道：“好，我听你的。”
可真正研读起来，难度远超想象。《公羊传》的“三世说”与边策结合本就牵强，他写了改，改了又改，仍是逻辑不通；策论拟了三稿，都被墨兰批“空泛无物”；就连最擅长的诗赋，也因立意浅薄被要求重写。
午时过后，长枫将揉皱的纸团扔在地上，烦躁道：“这根本不是人做的活计！我看我这辈子，是与会试无缘了！”
墨兰并未斥责，只是捡起纸团，展开铺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三哥，小娘为了你，这些日子省吃俭用，托了多少人情才从京中名士那里借来往届会元的手稿；我每日熬夜为你梳理典籍、批注时政，眼睛都熬红了，不过是盼着你能争口气。你若就此放弃，对得起小娘的含辛茹苦，对得起我日日的操劳吗？”
她提笔在纸上写下“破釜沉舟”四字，笔尖微微颤抖：“去年会元也曾三考三落，可他闭门苦读三年，终成大器。三哥若肯沉下心，我陪你一道钻研——经义不通，我引经据典为你解惑；策论无据，我帮你查找前朝案例；诗赋失准，咱们逐字打磨。只求你莫要再让我和小娘失望。”
长枫看着墨兰泛红的眼眶，想起小娘近日鬓边新增的白发，想起她为他奔波时谦卑的模样，心中的烦躁彻底平息。他捡起笔，重新铺开纸，声音坚定：“好，我再试一次。”
墨兰看着他重新埋首书堆的背影，悄悄舒了口气。小娘，三哥本性不坏，只是缺了点毅力，我定会帮他重拾斗志，让他不负你我二人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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