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世，此刻的她早已被心头的雀跃烧红了脸颊，指尖绞着绣了缠枝莲的锦帕，绞得帕子上的丝线都要被勒断，还要强装出几分不经意的羞怯，寻个最蹩脚的由头——或是说自己丢了珠钗，或是说听闻此处有新奇的花草，绕着弯子凑到梁晗面前。要么捏着嗓子吟一句应景的“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偏生要把豪放的诗念得柔婉缠绵；要么故意踩着碎石子崴了脚，装作惊惶地撞向他的臂弯，只为换他一瞬的侧目、一句轻飘飘的关切。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是“抓住他”这个念头，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哪怕知道这浮木未必牢靠，也甘愿将自己的一生都押上去，卑微到尘埃里，还以为能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可此刻，墨兰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半分。心底没有半分前世的悸动，反倒像被晨雾洗过一般，只剩一片凛冽的清明。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别再犯傻了，盛墨兰。你前世就是这样，用尽心机去讨好、去依附，换来的是什么？是梁晗婚后搂着妾室时的漠然，是他说“你不过是仗着几分才情讨我欢心，如今看腻了，也便罢了”的凉薄；是吴大娘子指着鼻子骂她“心机深沉，不配做梁家主母”的羞辱；是盛府因她的算计颜面尽失，父亲对她冷言冷语，姐妹与她离心离德的孤苦。那些深夜里独对残灯的眼泪，那些被下人暗地里指指点点的难堪，那些看着梁晗与其他女子笑语晏晏却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屈，此刻都像针一样，密密地扎在她心上，让她不敢再有半分侥幸。
她太清楚了，想要留住梁晗，想要改写前世的悲剧，必先留住自己的本心。那些刻意的依附与精于算计的讨好，或许能换来一时的青睐，能让他在新鲜劲儿里对自己多几分关注，可终究换不来一个男人的尊重，换不来一段婚姻的安稳。就像指间的沙，握得越紧，漏得越快。她若再像前世那般作态，不过是重蹈覆辙，将自己再次推入那座名为“伯爵府”的火坑，烧尽最后一丝尊严与体面。
她转身走向一旁的树荫，青石板路上的晨露沾湿了她的绣鞋，微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上来，让她的头脑更清醒。树荫下远离了围场的喧嚣，晨雾尚未散尽，裹着草木的湿润气息，混着泥土的腥甜，吸进肺里，竟让她积压了许久的郁气散了些。她从袖中取出那卷《女诫》，指尖抚过泛黄的书页，缓缓翻开。目光落在“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八个字上，却并未立刻看进去，眼前晃过的，都是前世母亲林噙霜拉着她的手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嫁得好，什么都有了”的模样。那时的她深以为然，将这些劝诫女子自持的文字嗤之以鼻，觉得是束缚，是迂腐，如今想来，竟是自己才最是愚蠢。
她在心底一遍遍告诫自己：这一世，她要做能扎根土壤的青松，迎着风雨也能挺直腰杆，而非攀附高枝的菟丝花，靠着别人的枝干才能生存。她要跟着老太太的嬷嬷学管家理事，把盛府的田庄、账目摸得一清二楚；她要沉下心来读经史子集，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为了让自己有见识、有底气；她要学着立住自己的脚跟，而不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
梁晗若是真的值得，便该看到她的真实模样——看到她不再刻意柔媚的眉眼，看到她藏在书卷后的见识，看到她骨子里的坚韧与风骨，而非只迷恋她刻意营造的、虚假的柔媚假象。若是他只爱那些矫揉造作的讨好，只看重女子的容貌与顺从，那这样的姻缘，不要也罢。纵使梁家是伯爵府，纵使荣华富贵触手可及，她也不愿再用自己的一生去换那镜花水月的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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