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围场漫着草木清香,马蹄声踏碎晨雾,也踏碎了墨兰心头积压半生的阴霾。她坐在马车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一卷《女诫》,书页边缘已被磨得微糙,恰如她前世那些被算计与悔恨刻满的日子。眼底不见半分前世的急切与刻意,只剩历经沧桑后的沉静——那沉静底下,藏着惊涛骇浪般的后怕与决绝。
她太清楚今日意味着什么。这是她与梁晗重生后的第一次重逢,是改写命运的关键节点。前世,她便是在这片围场,故意让马惊了,摔在草丛中故作柔弱啼哭,引得正意气风发的梁晗策马而来,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那时的她,隔着泪光仰望他宝蓝色骑射装下的俊朗面容,只觉得抓住了攀附高门的救命稻草,满心都是“得偿所愿”的窃喜,却不知那一眼望去的风光,竟是通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前世的梁晗,是她费尽心机也要抓住的浮木。为了他,她藏起自己的棱角,学着母亲教的柔媚伎俩,背诵那些她本不真心喜欢的风花雪月诗句,只为换他一句夸赞、一丝垂怜。可到头来,那份刻意逢迎换来的,是他婚后的漠视与荒唐,是婆母的百般刁难,是娘家的颜面尽失,是自己在深宅大院里耗尽青春与真心,最终落得个无人问津的弃妇下场。一想到那些漫漫长夜的孤冷、那些众叛亲离的绝望,墨兰的指尖便忍不住微微发颤,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碾过,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姑娘,到了。”露种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泥沼中拉回。
墨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任由丫鬟扶着下车。刚站稳,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处——梁晗果然在那里。一身宝蓝色骑射装衬得他面如冠玉,正与几位世家子弟谈笑风生,眉眼间是少年人独有的俊朗飞扬,可那眼角眉梢泄露出的轻佻与散漫,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墨兰前世的伤痛。
他还是那个被宠坏的伯爵府公子,尚未经历世事打磨,不知责任为何物,满心满眼都是玩乐与新鲜。前世的她,偏偏就被这表象迷惑,以为凭借自己的“才情”与“温柔”,便能驯服这匹野马,让他成为自己一生的依靠。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依附于人的藤蔓,终究只能随着宿主的兴衰而枯荣,哪里能有自己的根?
若是前世,此刻的她早已红了脸颊,绞着帕子,找个由头绕到他面前,或是吟一句应景的诗,或是装作不小心惊扰了他,只为吸引他的目光。可此刻,墨兰只淡淡收回目光,心底再无半分雀跃,只剩一片清明。她清楚地知道,想要留住梁晗,想要改写前世的悲剧,必先留住自己的本心。那些依附与算计,或许能换来一时的青睐,却终究换不来长久的尊重与珍惜。她若再像前世那般作态,不过是重蹈覆辙,将自己再次推入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