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沉压向老城区的尽头。陈默站在“聚福楼”金碧辉煌的玻璃门前,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在霓虹灯下显得格格不入。他抬头望着楼上包厢透出的暖光,嘴角微微一动,像是笑,又像是抽搐。
【内心独白】
又是这地方。每年寿宴、祭日、团圆饭,他们总爱选在这最体面、最喧嚣的角落,仿佛用金钱堆砌的热闹,就能洗去骨子里的肮脏。
今晚,他们要演一出戏。
而我,是他们选好的配角——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羞辱、被碾碎、最终心灰意冷、主动交出修车铺的“废物表哥”。
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陈默。
我是来收债的。
他推门而入,服务员引着他穿过灯火通明的大厅。包厢里早已坐满,喧闹声在门开的瞬间骤然一滞,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扫来,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
“哎哟,可算来了!”二姨夫洪亮的声音响起,人未到声先至,“今天我过寿,你这外甥倒好,最后一个到,是不是瞧不起我这老头子?”
陈默连忙低头赔笑:“哪敢啊二姨夫,修车铺刚收工,路上堵车……对不起,对不起。”
他弯腰递上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礼盒——里面是瓶廉价白酒,是他从杂货铺五折淘来的“特供”。
“就这?”大伯陈建国冷笑一声,端起桌上那瓶茅台晃了晃,“你二姨夫过寿,你送瓶散装酒?陈默啊陈默,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们陈家的脸,不值钱?”
哄笑声四起。
表弟李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讥诮:“表哥,你这日子过得,比我家里那条狗都不如。狗好歹还能蹭口肉,你呢?一年到头,连瓶像样的酒都买不起?”
【心理活动】
来吧,尽情地羞辱我。
你们每多说一句,就离深渊更近一步。
你们以为我在颤抖?不,那是兴奋。
当猎物开始哀嚎,猎人才会彻底放松警惕。
而我,早已在你们的笑声里,布好了网。
“行了行了,”二姨摆手,假意嗔怪,“人来了就好,别难为孩子。”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关切”起来,“不过默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辈子修车吧?要不,把铺子盘了?我听说你大伯有个朋友想接手,出价不低呢。”
陈默垂着头,手指悄悄掐进掌心,面上却挤出一丝窘迫的笑:“铺子……是我爸妈留下的……我……我舍不得。”
“舍不得?”李凯嗤笑,“那破地方,冬天漏风,夏天漏雨,连个像样客户都没有。你守着它,是想守到死吗?”
“就是啊,”堂妹附和,“表哥,你不如把铺子卖了,拿钱去学个技术,或者做点小生意,也好过现在这样……唉,说难听点,你都快成我们家的耻辱了。”
【内心独白】
耻辱?
你们才该是耻辱。
当年爸妈车祸后,你们如何瓜分赔偿款?如何联手做假账,吞掉保险公司赔的八十万?如何逼我签下“自愿放弃继承权”的协议?
那时你们怎么不说耻辱?
现在,你们要体面地把我赶出去,还要我感恩戴德。
好啊。
我成全你们。
“其实……”陈默忽然抬起头,声音微颤,像是终于被逼到绝境,“我也想过卖铺子……可……可那地方,到底是我爸妈的心血……我……我怕对不起他们。”
他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像极了一个被现实压垮的可怜虫。
大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端起酒杯:“默儿,你懂事就好。人要往前看。那铺子留着,除了让你活在回忆里,还有什么用?不如变现,给自己谋条出路。”
“对啊表哥,”李凯举起杯,笑得灿烂,“来,我敬你一杯,祝你早日‘重获新生’!”
陈默也举起杯,手微微发抖,像是承受不住这“温情”的压力。他仰头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像一滴泪。
【心理活动】
这杯酒,我喝。
但你们敬我的,不是酒,是毒。
而我,早已百毒不侵。
因为从爸妈死的那天起,我的心,就泡在毒里了。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一道清蒸鱼进来。
“先生,您点的‘陈年花雕醉虾’好了。”
全场一静。
陈默动作一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
——他没点这道菜。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凯。
李凯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只虾,笑着道:“哦,我点的,知道表哥最爱吃这个,特意为你准备的。”
【内心独白】
醉虾……花雕……
爸妈出事那天,车里就有一瓶未喝完的花雕酒。
他们说,是爸爸酒后驾驶,操作失误。
可那瓶酒,是妈妈为他庆生准备的,还没开封。
而今天,李凯点了一道“花雕醉虾”……
是巧合?
还是——他在挑衅?
陈默的目光死死锁住那盘虾。
虾身蜷曲,红得发暗,像被烈火灼烧过的残骸;酒汁在盘底泛着油光,映出他扭曲的倒影。那一瞬,记忆如刀,狠狠剜进脑海——
暴雨倾盆,夜色如墨。车灯在雨幕中挣扎,像垂死的萤火。妈妈尖叫:“刹车呢?刹车怎么没用!”爸爸嘶吼着踩下踏板,可车速却越来越快……最后那声巨响前,他看见副驾座上,那瓶未开封的花雕酒,静静躺在礼品盒里,标签上还贴着妈妈手写的“生日快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那股被压抑了十五年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怒火。
他缓缓伸出手,夹起一只虾。虾壳冰凉,像那夜扭曲的金属残片。他慢慢剥开,动作近乎虔诚,仿佛在解剖一段被掩埋的真相。
【心理活动】
你们用花雕酒污蔑我父亲酒驾,用假报告掩盖刹车被剪断的痕迹,用金钱收买证人,用亲情绑架我签下放弃继承的协议……
可你们忘了——
那晚,我躲在后座,亲眼看见爸爸试图拔钥匙时,刹车线被人动过的痕迹。
那晚,我听见妈妈在电话里对二姨说:“我们查到了点东西,明天就去报警。”
那晚,你们在他们死后,第一时间冲进我家,翻走了所有文件。
可你们没找到——那本被妈妈藏进修车铺工具柜暗格的账本。
那本,记着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和你们每一个人的罪。
“谢谢表弟。”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像从地底爬出,“你真是……太贴心了。”
他将虾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酒香在舌尖弥漫,却尝不出滋味,只余下铁锈般的腥涩。他仿佛尝到了那夜的雨水,混着血与谎言的味道。
【心理活动】
吃吧,吃吧。
你们以为我在吞下屈辱。
可我吞下的,是你们的罪证。
那晚的刹车线,是谁剪断的?
是谁在保险单上伪造签名?
是谁,在爸妈的尸骨未寒时,就迫不及待地瓜分财产?
你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早已把你们的每一步,都记在了那本账上。
而今天这盘醉虾——
是你们亲手递来的祭品。
酒过三巡,嘲讽渐歇,气氛却愈发粘稠。大伯忽然放下酒杯,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语气“随意”地开口:
“默儿啊,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脸色这么差。”
陈默一怔,抬眼看向他。
“我?还行吧,就是修车累的。”
“哦?”大伯眯起眼,“可我听说,你最近老往医院跑?还做了不少检查?”
陈默心头一震。
——他没去过医院。
可他立刻明白:这是试探。
【心理活动】
他们在试探我是否察觉。
那场“意外”后,他们最怕的,不是我复仇,而是我“想起”什么。
所以他们要确认——我是否还活着,是否还清醒。
“医院?”陈默苦笑,“我哪有钱去医院?可能是……最近睡不好,做噩梦。”
“噩梦?”二姨冷笑,“什么噩梦?不会是梦见你爸妈那场车祸吧?”
全场瞬间安静。
陈默缓缓抬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大伯的审视,二姨的讥讽,李凯的得意。
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凉。
“是啊……我常梦见那晚。”他声音低哑,“梦见雨很大,车灯照不亮路,刹车……怎么踩都不灵。”
他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空洞。
“你们说,那刹车……是不是早就被人动过手脚?”
“胡说什么!”大伯猛地拍桌,“那是意外!交警都判了!你别自己想不开,还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就是!”李凯嗤笑,“表哥,你是不是看太多悬疑剧了?脑子出问题了?”
“可我记得……”陈默喃喃,“爸爸那天,根本没喝酒。”
“你放屁!”二姨夫怒喝,“交警报告写得清清楚楚,酒精超标!你爸妈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陈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极了一个被真相击垮的可怜人。
【心理活动】
演吧,继续演。
你们越激动,越说明——我戳中了你们的软肋。
那晚的监控,被你们删了。
证人,被你们收买了。
可你们忘了——
我,是唯一活着的证人。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竟泛起泪光,声音轻得像风:
“也许……是我想多了。毕竟,我什么证据都没有。”
大伯松了口气,端起酒杯:“这就对了,别自己吓自己。”
李凯也笑了:“表哥,你要是真有证据,早就报警了,还用等到现在?”
陈默望着他,忽然也笑了。
“是啊……我什么证据都没有。”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轻轻放在桌上。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们——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证据,你们……会怕吗?”
全场死寂。
那张纸上,赫然印着银行的徽标。
而标题,是三个字:
“保险箱开启申请表”
【心理活动】
惊吧,怕吧。
你们以为我永远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孤儿。
可今晚,我要让你们知道——
那个你们眼中的废物,早已在黑暗中,把你们的命脉,一根根攥在了手里。
寿宴?
不。
这是你们的——祭日。
他缓缓站起身,将纸条推向前,声音轻如耳语:
“我已经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去开保险箱。”
灯光下,那张申请表的右下角,赫然签着两个名字:
陈建国
陈默
而备注栏里,用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小字:
“内有重要遗物,建议双人到场开启。”
那行字,像一道无声的审判,悬在众人头顶。
而陈默的目光,终于从那盘醉虾上移开——
那曾是羞辱的象征,如今,却成了他复仇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