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的风，比试剑台烈上三分。

崖边的积雪被卷得漫天飞舞，谢临渊立在崖顶，玄色道袍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斩愁剑斜插在雪地里，剑柄上凝结的冰棱折射着晨光，像淬了寒意的锋芒。

他来得早，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拼合的玄字令牌。令牌上的“异”字被体温焐得渐渐发烫，仿佛要烙进皮肉里。十年前那个雪夜，沈惊寒浑身是血地将半块令牌塞给他时，眼里的焦灼与决绝，此刻才真正在他心头明了。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轻得像踏在云絮上。

谢临渊回头，见沈惊寒换了身玄色劲装，倒比平日的月白衫多了几分凌厉。他手里提着个布包，走到近前解开，里面是两柄一模一样的短剑，剑鞘上刻着纠缠的藤蔓——那是他们少年时一起在铸剑房打的，说是“合璧剑”，却因争执谁先选，赌气扔在库房积了灰。

“总不能让你一人用斩愁。”沈惊寒拿起一柄短剑抛过去，“这剑认主，当年你在剑脊刻了自己的名字，忘了？”

谢临渊接住剑，果然在剑脊内侧摸到“临渊”二字，字迹青涩，是少年时的手笔。他忽然想起那时沈惊寒气鼓鼓地在另一柄剑上刻“惊寒”，刻得太深，差点把剑脊凿穿。

“你倒还记得。”谢临渊的声音软了些。

“你忘的事，我替你记着。”沈惊寒掂了掂手中的剑，笑意里藏着点说不清的怅然，“就像……你不敢做的事，我替你做了十年。”

谢临渊的喉结滚了滚，没接话。

午时将至，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墨玄真人带着数十位长老弟子，浩浩荡荡地登上望月崖，个个手持法器，面色不善。

“孽障！果然在此私会！”墨玄真人指着沈惊寒，声色俱厉，“沈惊寒，你勾结魔族，杀害同门，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沈惊寒冷笑一声，扬手将那卷密信掷向人群，“先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

密信飘落，被几位长老接住传阅。信上的字迹与墨玄真人平日所用一般无二，详细记录了他与魔族交易的细节——用昆仑的秘境地图换魔族的修炼邪术，甚至约定在三月初七子时，于望月崖交接最后一批秘宝。

“伪造的！这是伪造的！”墨玄真人脸色煞白，却依旧强撑，“谢临渊，你还愣着做什么？此獠妖言惑众，还不替为师拿下他！”

谢临渊缓缓拔出短剑，剑锋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他没有看向沈惊寒，反而一步步走向墨玄真人，每一步都踩碎崖上的冰棱。

“师尊，”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十年前，你说沈惊寒叛门时，我信了。你说三位长老是他所杀，我也信了。”他举起那枚拼合的玄字令牌，“可这令牌不会说谎，密信不会说谎，静心阁的结界也不会说谎。”

墨玄真人的瞳孔骤缩：“你……你竟敢查我？”

“不是查，是还债。”谢临渊的剑锋指向他的咽喉，“还三位长老的血债，还沈惊寒这十年的冤屈，也还我自己……被蒙蔽的十年。”

“反了！反了！”墨玄真人大吼一声，突然祭出法器，一道黑气直扑谢临渊面门，“既然你非要送死，为师便成全你！”

谢临渊早有防备，侧身避开黑气，短剑挽出一道凌厉的弧。沈惊寒的身影几乎同时动了，另一柄短剑如影随形，与谢临渊的剑招严丝合缝，竟真的是当年设想的“合璧剑”路数。

两人一左一右，剑势交织如网。谢临渊的剑稳如泰山，守中带攻；沈惊寒的剑疾如闪电，攻中藏守。十年未见的默契，仿佛从未被风雪隔断，只一个眼神，便知对方下一步要落向何处。

墨玄真人的邪术虽诡异，却抵不住两人合力。几个回合下来，他便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道袍被剑气划破数处，露出里面隐约可见的魔族图腾。

“你们两个……不得好死！”墨玄真人状若疯癫，突然引爆体内灵力，竟要与众人同归于尽。

“小心！”谢临渊猛地将沈惊寒推开，自己却被灵力余波震得后退数步，心口一阵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沈惊寒眼疾手快，掷出清弦剑，剑峰精准地刺入墨玄真人的灵力核心，阻止了自爆。墨玄真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缓缓倒在雪地里，气绝身亡。

崖上一片死寂。

长老们看着墨玄真人的尸体，又看看谢临渊嘴角的血迹，再看看沈惊寒紧握的剑，神色复杂。终于，为首的长老上前一步，对着两人拱手：“多谢谢长老与……沈公子，揭露奸佞，还昆仑清明。”

谢临渊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沈惊寒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触手一片滚烫——方才那一下震伤了他的内腑。“谢临渊！”

“没事……”谢临渊靠在他怀里，呼吸微弱，却扯出个笑容，“你看，真相……大白了。”

沈惊寒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他抱起谢临渊，对众人沉声道：“他需要疗伤。”

没人阻拦。

抱着谢临渊走下望月崖时，沈惊寒的脚步很稳。怀里的人很轻，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点血腥气，却又让他莫名安心。

崖顶的风还在吹，卷走了十年的阴霾。雪地里，两柄合璧剑并排插着，剑柄上的藤蔓纹路在阳光下交缠，像两个终于走到一起的影子。

沈惊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谢临渊，又望了望远处昆仑墟的方向，低声道：“路还长，这次，换我护着你。”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像在应他。

雪开始化了，顺着崖壁汇成细流，叮咚作响，像在唱一首迟来的，关于和解与新生的歌。

望月崖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