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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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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雪 番外 三缕槐香,三生憾 (详细展开版)

番外一 槐香碎梦(苏晚篇)

苏晚在陈婆婆的茅屋里熬过的第一个冬夜,朔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着破旧的窗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裹着单薄的粗布棉被,在刺骨的寒意里沉沉睡去,竟难得做了一场清晰的梦。梦里是江南最妥帖的暮春,暖风吹得人浑身发软,苏州府衙外的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雪白的槐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像落了一身温柔的月光。她蹲在树下,掌心垫着干净的帕子,正小心翼翼给断了后腿的小猫包扎,指尖刚触到小猫温热的绒毛,就闻到一股清冽的香气——是上好徽墨的醇厚,混着山间松针被晒透的干爽,比满院槐香更勾人心魂。

她抬眼,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玄色锦袍的少年身姿挺拔,腰间镶玉玉带随动作轻晃,他弯腰拾起落在青石板上的瓷制药瓶,指节分明的手递到她面前,声音低沉悦耳,淌过山涧清泉般熨帖:“姑娘,你的药。”小猫在掌心温顺地蜷起身子,少年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颤,脸颊瞬间烧得通红。后来他陪她蹲在树下等猫的主人,听她絮絮叨叨说苏家院里的花草,说读过的诗集,末了握着她微凉的手,眉眼温柔得能溺死人,一字一句郑重许诺:“待我回京办妥诸事,便遣人来苏州提亲,娶你为妻,此生此世,绝不负你。”

梦里的温存太过真切,她舍不得移开手,舍不得醒,可画面却在转瞬之间轰然碎裂。眼前不再是江南的暖阳与槐香,换成了陆府正厅冰冷的青砖地,寒气顺着衣料钻进骨头缝里,膝盖抵着青砖的钝痛密密麻麻,钻心蚀骨。太傅夫人端坐在上首,凤钗斜插,眉眼间满是鄙夷与苛责,身边的嬷嬷拿着戒尺,一下下敲着地面,厉声呵斥她粗鄙无礼、不懂规矩。她想辩解,想找陆承衍,却看见他站在夫人身侧,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再后来,场景又换了,是阴暗潮湿的天牢,父母穿着沾满血污的囚衣,头发散乱,枯瘦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声音嘶哑地喊她“晚晚”,她拼命想拉住他们,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拽开。最后,是陆承衍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却冷得像腊月的冰,他看着她崩溃大哭,字字句句都淬着毒:“苏晚,成大事者本就该有所取舍,苏家挡了我的路,这是他们的命,怪不得旁人。”

“不要!”苏晚猛地惊醒,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身上的粗布衣裳,贴在背上冰凉刺骨。窗外的雪下得正紧,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将天地间染成一片惨白。灶房里传来柴火噼啪作响的声响,陈婆婆正弯腰添柴,昏黄的火光透过窗棂映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暖得格外虚假。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一片冰凉,竟没有半滴泪——从驿站的驿卒送来苏家满门被抄、父母病逝天牢的消息那天起,她的泪就已经流尽了。那些滚烫的、带着委屈与期盼的泪,早在陆府的苛责里、在流言的诋毁里、在亲人离世的绝望里,干涸殆尽。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支撑她活下去的,从来不是梦里那片刻的温存,而是梦醒之后,深入骨髓的刺骨恨意,是一定要让陆家血债血偿的执念。

后来她凭着山洞里习得的医术,在京城站稳脚跟,成了人人称颂的苏大夫。那日出诊去城西的富户家,途经一条熟悉的街巷,抬眼便看见了当年的苏府旧址。昔日青砖黛瓦、书香萦绕的院落,早已换了新的主人,朱红大门上挂着陌生的牌匾,门庭若市,一派热闹景象。唯有门前那棵老槐树还在,历经岁月风霜,枝桠变得稀疏干枯,春日里也只开得零星几朵花,再也没了当年繁花满树的模样。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孩童在槐树下追逐打闹,笑声清脆,蹦蹦跳跳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的自己——那时她也是这般年纪,跟着父亲在树下读书,跟着母亲在树下缝衣,无忧无虑,满心欢喜。她站在街角的阴影里,静静看了许久,直到随行的药童轻声唤她“苏大夫,该走了”,才缓缓敛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将那些细碎的过往一一压回心底。转身时,一阵风拂过,一片枯黄的槐叶轻轻落在她的衣角,又轻飘飘地滑落,落在尘土里,像极了一场转瞬即逝、再也抓不住的旧梦。

她的晚年过得格外平静,住在京城郊外的小院里,依旧为贫苦百姓义诊,只是再也不碰毒术,那些能杀人于无形的方子,早已被她付之一炬。弥留之际,窗外的槐花开得正好,香气飘进窗内,萦绕在鼻尖。她躺在病床上,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有陆府的刁难、颠沛的苦楚、陆家覆灭时的肃杀,可最后定格在眼前的,还是江南那棵繁盛的老槐树,玄色锦袍的少年弯腰递来药瓶,眉眼温柔,轻声问她“姑娘,你的药”。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那笑意里没有对陆承衍的原谅,也没有大仇得报的释怀,只有满心的遗憾。遗憾那年槐花香里,她轻易便将真心错付;遗憾她倾尽一生,从青涩少女熬成垂垂老者,终究没能等到一句他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的“我错了”;更遗憾此生爱恨痴缠,到最后,只等到一场燃尽一切的烬雪,将所有的爱与恨、怨与念,都深深埋进了黄土之中,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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