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老道通过那枚简陋木牌传递出的消息，并未直接抵达“巡察司”那面巨大的“鉴察玉璧”，而是通过一套复杂而隐秘的规则网络，先被“天道”截获并初步筛选。
“西方寂灭荒原，黑市虚市，有疑似幽冥界‘摆渡人’踪迹，曾高价求购破禁之物，时间点与血玉髓失窃吻合。另有不明势力在打探‘归墟之眼’情报。”天道那空灵的意念，将这条夹杂着“冥河水腥气”、“归墟之眼”等关键词的情报，传递给了白澜汐（本体）。
白澜汐（本体）正在推演地图上的一处“执妄之障”，闻言指尖微顿。
“幽冥界？摆渡人？”她若有所思，“他们一向游离于三界之外，只渡亡灵，不问世事，怎么会突然对仙界的血玉髓感兴趣？还牵扯到归墟之眼……”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天道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血玉髓失窃，寂灭荒原的异常魔气，现在又冒出幽冥界和打探归墟之眼的神秘势力……这几者之间，是否有关联？他们的目标，真的只是血玉髓吗？”
“或许，血玉髓只是钥匙，或者……诱饵。”白澜汐（本体）沉吟道，“归墟之眼，连通诸天万界，蕴含无尽奥秘，也封印着不可知的风险。若有人想打开它，或者利用它做些什么，需要特定的条件或祭品。赤魄血玉髓蕴含的上古神魔血气与煞气，或许是条件之一。而打探情报，则是在做前期准备。”
“那幽冥界的介入呢？”天道问。
“冥河贯穿生死，摆渡人行走阴阳。他们对‘归墟之眼’感兴趣，或许与生死轮回的奥秘有关。又或者……”白澜汐（本体）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也被那背后的势力利用了，或者……达成了某种交易。”
“需要提醒‘巡察司’吗？或者，我们亲自去寂灭荒原查看？”天道提议。
“暂时不必。”白澜汐（本体）摇头，“这条情报来源不明，真伪难辨。而且，对方既然敢在黑市露面，必然有所准备，我们贸然前去，容易打草惊蛇。至于提醒巡察司……云笈他们现在自顾不暇，查个宝库失窃案都战战兢兢，让他们去查幽冥界和归墟之眼？怕是要把他们吓死。”
她顿了顿，道：“不过，这条情报倒是可以稍加修饰，通过‘万灵镜’的渠道，匿名‘泄露’给巡察司，看看他们的反应。这也是对他们能力和胆识的一次考验。如果他们能从中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并采取行动，哪怕是有限的调查，也说明这帮老好人还有救，值得后续培养。如果他们畏首畏尾，置之不理……那这‘巡察司’，也不过是另一个摆设罢了。”
“也好。”天道同意，“正好借此观察一下，在真正涉及三界隐秘、可能牵扯重大风险的事件面前，这些被我们推上前台的仙神，会作何选择。”
于是，这条关于“幽冥界摆渡人”与“归墟之眼”的模糊情报，在经过天道的简单伪装（抹去过于具体的黑市信息，只保留“疑似有幽冥界势力介入血玉髓失窃案”及“可能存在势力在打探归墟之眼”等核心要素）后，化作一道不起眼的匿名讯息，混杂在无数真真假假的“万灵镜”反馈中，流向了琅嬛阁偏殿的“鉴察玉璧”。
琅嬛阁偏殿。
云笈真人、百草仙子等几位轮值仙官，正围着一块新整理出的玉简发愁。这块玉简记录了近期“万灵镜”收到的、关于几桩涉及中高阶仙神渎职案的匿名投诉，证据相对确凿，影响也比较恶劣，但涉事仙神背景都不简单，不是某某星君的亲眷，就是某位天将的旧部。
“南斗司灾部的李仙官，克扣下界祈禳灾厄的香火愿力，中饱私囊，致使三处凡间村落疫病横行，证据确凿。”一位仙官念道，声音干涩。
“李仙官是文昌星君……呃，是前文昌星君的表侄。”另一位仙官低声补充。
“还有西海巡防司的赵天将，纵容麾下兵卒勒索过往散修商队，甚至与海盗勾结，坐地分赃。”百草仙子指着另一条记录，柳眉紧蹙。
“赵天将……是斩荒战神麾下一员偏将的妻弟。”又有人叹气。
这些案子，就像一根根扎手的刺，不拔，对不起“代天巡狩”的信任和“万灵镜”的举报；拔，又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报复。
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负责初步筛选“万灵镜”信息的琅嬛阁弟子，又捧着一枚新浮现出信息的玉符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和不安。
“阁主，各位上仙，万灵镜又收到一条……比较特别的匿名讯息。”
“特别？如何特别？”云笈真人揉了揉眉心，预感又要头疼。
“这条讯息……提到血玉髓失窃案，可能……可能与幽冥界有关。”弟子声音有些发颤，“还说……可能另有势力在暗中打探‘归墟之眼’的情报。”
“什么？！”殿内几人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了。
幽冥界！归墟之眼！
这两个词，任何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足以在仙界掀起轩然大波！
幽冥界，那是亡者的归宿，轮回的起点，与仙界虽有关联，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隐隐有对峙之意。幽冥界的势力，尤其是神秘的“摆渡人”，怎么会牵扯到仙界的宝物失窃案？
而归墟之眼，更是传说中的禁忌之地，连通诸天万界的险恶通道，蕴含着无尽的机遇，也埋葬了无数探索者的尸骨。打探归墟之眼，往往意味着图谋不轨，或者……在策划某种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消息来源？可信度如何？”云笈真人声音严肃，再无平日里的温和。
“匿名讯息，无法追溯来源。内容……语焉不详，只说‘疑似’、‘可能’。”弟子如实回答，“但万灵镜的规则，只要付出愿力，且无明确恶意诅咒，便无法屏蔽或伪造具体内容。所以，至少传递这条讯息的人，是‘相信’或者‘希望’我们相信这些的。”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如果说之前那些渎职案只是烫手山芋，那么这条匿名讯息，就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可能把所有人都炸得粉身碎骨的雷火弹！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扰乱调查？”一位仙官抱着侥幸心理猜测。
“也有可能，是真正的知情人，迫于压力或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出面，才通过万灵镜匿名传递。”百草仙子沉吟道，“但无论是哪种可能，此事都非同小可，远超我等能力范围。”
“上报吧。”另一位仙官立刻道，“立刻将此事连同证据，上报给‘那位’！此事牵扯幽冥界和归墟之眼，已非我等能够处置！”
云笈真人没有立刻表态。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挣扎与权衡。
上报，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做法。将难题丢给“代天巡狩”，他们这些轮值仙官就能从这滔天巨浪中脱身，继续回去当他们的清闲神仙。
但是……
他想起“代天巡狩”设立“巡察司”的初衷，想起那悬在头顶的“考成新规”，想起文昌星君的下场，也想起这些日子通过“万灵镜”看到的、下界生灵那些饱含血泪的控诉。
“巡察司”，难道真的只是一个传声筒、一个摆设吗？遇到难题就往上推，那要他们何用？
“代天巡狩”将如此权柄（哪怕是临时的、有限的）交给他们，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和稀泥、踢皮球？
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承担，连这种可能危及三界的线索都不敢初步探查，他们又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上？凭什么去履行“巡察”之责？
更重要的是，云笈真人隐隐有种感觉。那位神秘的“代天巡狩”，或许正在通过这种方式，考验他们。考验他们的胆识，考验他们的担当，考验他们是否真的有心、有力去“重整秩序”。
若他们此刻退缩了，将这条线索原封不动地上报，或许不会受到惩罚，但恐怕从此以后，“巡察司”在“代天巡狩”眼中，也就真的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而那些刚刚因为“万灵镜”和“考成新规”而对仙界生出一丝希望的仙神与下界生灵，又会如何看待他们？
沉默良久，云笈真人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同僚，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此事，关系重大，确需谨慎。然，‘巡察司’既受天谕，代行监察之责，遇此等疑似关乎三界安危之线索，岂能畏难退缩，一推了之？”
“吾意，”他一字一句道，“此事，暂不上报。”
殿内众人一惊，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制止。
“并非隐瞒不报。”云笈真人继续道，“而是先行秘密调查，核实线索真伪。若查无实据，不过是虚惊一场，也无需惊扰‘那位’。若查有实据，再行上报，并附上我等初步调查之结果，方显‘巡察司’并非尸位素餐之辈。”
“可是……幽冥界、归墟之眼……这水太深了！我等……”一位仙官面露难色。
“正因水深，才更需有人先探。”云笈真人目光如电，“我等受命于天，值此多事之秋，岂能只顾自身安危？况且，也并非要我等深入虎穴。可先派可靠之人，前往寂灭荒原边缘，暗中查探是否有异常气息或踪迹。同时，查阅琅嬛阁古籍，搜集一切关于幽冥界‘摆渡人’及近期归墟之眼异动的记载。双管齐下，小心求证。”
他看向百草仙子：“百草道友，你门下弟子多有精通草木通灵、善于隐匿追踪者，可否挑选一二机警可靠的，往寂灭荒原一行？切记，只在外围查探，万不可深入险地。”
百草仙子咬了咬牙，点头道：“可。我座下有一弟子，名唤青萝，本体为千年灵隐藤，最擅隐匿气息、感知地脉，且心性沉稳，可担此任。”
“善。”云笈真人又看向另一位负责典籍管理的仙官，“玄度道友，查阅古籍之事，便有劳你了。凡与幽冥界、摆渡人、归墟之眼相关之记载，无论正史野闻，尽数整理出来。”
“是。”玄度仙官肃然应诺。
“此事，仅限于我等在场之人知晓，绝不可外泄。”云笈真人最后环视众人，语气凝重，“若遇危险，或察觉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保全自身为上。我等首要之责，是查明线索真伪，而非以卵击石。”
众人见云笈真人决心已定，且计划周详，并非鲁莽行事，心中稍安，也知这是“巡察司”立足的关键一步，纷纷点头应下。
一条关于幽冥界与归墟之眼的匿名讯息，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巡察司”这潭刚刚泛起微澜的水面上，激起了更大的涟漪。是选择明哲保身，还是冒险前行？云笈真人等人，在恐惧与责任的夹缝中，艰难地迈出了试探性的一步。
他们不知道，这一步，将会把他们，乃至整个“巡察司”，带向何方。
清澜仙府中，白澜汐（本体）通过天道隐晦的感知，得知了云笈真人等人的决定，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
“还算有点胆色和担当。”她低声自语，“虽然实力不济，经验不足，但至少愿意去尝试，去负责。比那些只知道混日子、推卸责任的强。”
“看来，这批‘老好人’，或许真能打磨出几分用处。”天道的声音也透出一丝满意，“至少，他们开始尝试着，去真正履行‘巡察’之责了，哪怕只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先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吧。”白澜汐（本体）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古旧地图上，“寂灭荒原……归墟之眼……幽冥界……这几者之间，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的指尖，缓缓划过地图上那几处标记着“执妄之障”的区域，最终停留在距离寂灭荒原最近的一处标记上。
“或许，该去这里看看了。”她眼中光芒闪动，“在‘巡察司’的试探引来更大动静之前，先一步探明虚实。顺便……验证一下，这‘执妄之障’，究竟为何物。”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巡察司”这叶刚刚启航、尚且脆弱的小舟，已经朝着未知的暗流，小心翼翼地驶出了一小段距离。
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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