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苏晴正站在礼堂门口。
厚重的木门紧闭着,可音乐穿透门板,清晰地在耳边回响。庄严,神圣,象征着承诺和永恒。可她的“婚礼”,和这些词毫无关系。
伴娘帮她整理好头纱和裙摆,轻声说:“苏医生,别紧张。陈主任在红毯那头等着你呢。”
苏晴点点头,没有说话。她的手紧紧握着手捧花,指尖陷进柔软的花瓣里,可感觉不到任何触感。她的身体是僵硬的,大脑是空白的,心跳是狂乱的,像一台失控的机器,在绝望地运转。
门开了。
刺眼的光涌进来,晃得她眯起眼睛。礼堂里坐满了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奇的,祝福的,羡慕的,探究的。那些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让她想立刻转身逃跑。
可她没有。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红毯的另一头。
陈辰站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微笑。可那笑容是僵硬的,眼神是空洞的,像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遮住了底下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他也在看着她,目光穿过长长的红毯,穿过满堂的宾客,穿过喧闹的音乐和祝福,落在她身上。
很复杂的目光。有愧疚,有痛苦,有哀求,也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平静。
他们在用目光交流,用目光确认:演戏,别忘了我们在演戏。
音乐在继续,司仪在说着什么,宾客在鼓掌。可苏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红色的地毯,和地毯尽头那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她必须走过去。走过这二十米,走到他身边,然后说“我愿意”,然后戴上戒指,然后演完这场戏。
多么简单,又多么艰难。
她迈出第一步。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步,两步,三步……走得很慢,像在赴一场漫长的刑。两旁的宾客在微笑,在祝福,在窃窃私语。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陈辰,盯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那张僵硬的笑脸。
走到一半时,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第三排,靠过道的座位——那是她给小雨留的位置。
小雨坐在那里。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浅蓝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脸上化了淡妆。很平静,很得体,像一个标准的、懂事的、“祝福爸爸再婚”的女儿。可苏晴看见了她握紧的拳头,看见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看见了她眼睛里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那种平静,比哭闹更可怕。那是一种心死之后的平静,一种放弃挣扎、接受命运的平静,一种……绝望的平静。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她想起昨晚在咖啡店,陈辰哭泣的样子。想起他说的“小雨在房间里哭”。想起今天早晨,小雨坐在这里,看着爸爸牵着别的女人走过红毯,心里在想什么。
对不起。她在心里说,不知道第几千遍,第几万遍。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她还在走,还在朝着陈辰走去,还在朝着这场荒诞的婚礼走去。而小雨坐在那里,看着,沉默着,心死着。
多么残忍。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剧本,是她必须演完的戏。
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最后几步,她走得很稳,很平静,像在履行某种不可动摇的使命。终于,她走到陈辰面前,站在他身边。
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能看见他额角细密的汗珠,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颤抖。可他们没有对视,没有牵手,只是并肩站着,像两个恰好站在同一条线上的陌生人。
音乐停了。司仪开始说话,说着那些标准的婚礼致辞。苏晴没有听,她只是看着前方,看着满堂的宾客,看着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看着这场荒唐的、虚假的、痛苦的婚礼。
然后,她听见了那个问题。
“陈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晴女士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空气安静了几秒。苏晴感觉到陈辰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她转过头看他,看见他额头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光,看见他喉结在滚动,看见他嘴唇在颤抖。
他在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说出那三个字。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可怕:“我愿意。”
那三个字像三把刀,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心脏。苏晴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可她努力控制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演戏,别忘了我们在演戏。
“苏晴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陈辰先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轮到她了。司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的目光落在陈辰脸上。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十五年的男人,现在她要对着他,说出那句神圣的、虚假的“我愿意”。
多么讽刺。多么悲哀。多么……命中注定。
她深吸一口气,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愿意。”
说完,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彻底死去了。那个偷偷爱了陈辰十五年的苏晴,那个还抱着一丝渺茫希望的苏晴,在说出“我愿意”的这一刻,死了。从此以后,她只是“陈太太”,是这场戏的女主角,是伤害小雨的帮凶,是这场悲剧的一部分。
交换戒指的环节,陈辰拿出那个丝绒盒子。他的手在颤抖,打开盒子时,戒指差点掉出来。他拿起女戒,看着苏晴的手,看了很久,才慢慢地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
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苏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那个动作很轻微,但陈辰感觉到了。他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轮到她了。她拿起男戒,陈辰伸出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可此刻在剧烈地颤抖。苏晴握住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能感觉到他脉搏狂乱的跳动。她很慢很慢地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像在进行某种刑罚。
戒指戴上的那一刻,陈辰闭上了眼睛。很短暂,只有一秒,可苏晴看见了。他在忍,用尽全身力气,忍着不让自己崩溃。
司仪说:“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空气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等待着那个“幸福”的亲吻。可陈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看着苏晴,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他在挣扎。在“演戏”和“底线”之间挣扎,在“伤害苏晴”和“背叛林晚”之间挣扎,在“完成这场戏”和“保留最后一点尊严”之间挣扎。
苏晴看着他,突然很想说“不用了”,很想帮他解围,很想结束这场折磨。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站着,等待着他的决定。
终于,陈辰往前迈了一小步。距离很近,近到能闻到他呼吸里的薄荷味,能看见他睫毛的颤抖。他低下头,很轻、很快地在她的额头上碰了一下。
那甚至不能算一个吻,只是一个冰冷的、短暂的触碰,像一片羽毛拂过皮肤,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可苏晴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他嘴唇的颤抖,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也感觉到了他心里巨大的、无法言说的痛苦。
够了。这个冰冷的触碰,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全部了。再多一点,他就会崩溃,这场戏就会演不下去。
司仪显然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高声说:“现在我宣布,陈辰先生和苏晴女士正式结为夫妻!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祝福这对新人!”
掌声响起,音乐响起,彩带和花瓣从空中飘落。宾客们站起来,笑着,鼓掌着,祝福着。一切都那么完美,那么幸福,那么……虚假。
苏晴站在那里,看着满堂的欢笑和祝福,看着身边这个刚刚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看着手指上那枚冰凉的戒指,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
多么盛大的婚礼,多么美好的祝福,多么幸福的画面。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场婚姻是假的,这些祝福是假的,这个“幸福”是假的。只有痛苦是真的,只有伤害是真的,只有这场注定悲剧的结局,是真的。
而她,是这场悲剧的女主角,是这场戏的演员,也是这场伤害的帮凶。
多么讽刺。多么悲哀。多么……绝望。
可她必须演下去。演到敬酒,演到送客,演到这场戏彻底落幕,演到她可以摘下这枚戒指,脱下这身婚纱,回到“苏医生”的身份,然后继续爱着陈辰,继续痛苦着,继续孤独着,一直到老,到死。
这就是她的选择。从十五年前,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走向的结局。
她不后悔。永远不会后悔。
哪怕这个结局,是鲜血淋漓的,是万劫不复的,是让她粉身碎骨的。
她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