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前三天，彩排。
陈辰到酒店的时候，苏晴已经到了。她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那是给小雨留的座位。他看着她坐在那里，背影很直，很单薄，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来了。”他说，声音很哑。
“嗯。”
没有多余的寒暄。司仪开始讲解流程，音乐从哪里进，从哪里出，步伐多快，站哪里，说什么……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到秒。陈辰认真地听着，记着，像在准备一台重要的手术。可他的大脑是空的，心是冷的，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感受不到。
“好，我们走一遍。”司仪说。
音乐响起，是那首庄严的婚礼进行曲。陈辰的心脏猛地一跳。那音乐太熟悉了，象征着承诺和永恒。可他们的“婚礼”，和这些词毫无关系。
他和苏晴并肩站在红毯的起点。她没有挽他的手，他也没有伸过来。他们就像两个陌生人，恰好走在同一条路上，要去往同一个目的地，可心里想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走。”他低声说。
他们迈出第一步。苏晴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陈辰走在她的右边，保持着半个身位的距离。一步，两步，三步……红毯很长，有二十米。他们走得很慢，像在赴一场漫长的刑。
走到一半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座位——第三排，靠过道。明天，小雨会坐在那里，看着他牵着另一个女人走过红毯。她会是什么表情？会哭吗？会恨他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看着，然后眼睛里最后一点光，彻底熄灭？
“陈先生？”司仪提醒。
他回过神，继续往前走。可他的背挺得更直了，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终于走到舞台中央。司仪开始念誓词。那套标准的誓词，陈辰在很多婚礼上听过，每一次都觉得美好，觉得神圣。可今天，从司仪嘴里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刺进他的心脏。
“陈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晴女士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
空气安静了几秒。陈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多残忍——对着一个不爱的女人，念出对亡妻都没有机会念完的誓词。
“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陈先生？”司仪又提醒了一次。
苏晴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个动作很轻，但在寂静的礼堂里，像一声惊雷。陈辰猛地转头看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痛苦，挣扎，愧疚，还有一丝哀求，像在说“帮帮我，我做不到”。
苏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无声的鼓励，也是一个无声的提醒：演戏，别忘了我们在演戏。
陈辰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司仪，声音嘶哑但清晰：“我愿意。”
那三个字像三把刀，同时刺穿了两个人的心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狂跳，听见血液在耳朵里奔流的声音。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宣判的犯人，接受这漫长的、痛苦的刑罚。
“苏晴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陈辰先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
轮到苏晴了。陈辰看着她，看着这个认识了十五年、却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的女人。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很平稳，说“我愿意”的时候，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像在念一份病历报告。
多么讽刺。这场戏里，她演得比他好。好得多。
交换戒指的环节，苏晴拿出那个丝绒盒子。陈辰打开，看见里面的素圈戒指，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很简单的款式，没有任何装饰，就像他们这场虚假的婚姻，朴素到近乎苍白。
他拿起女戒，手指在颤抖。苏晴伸出手，他看着她的手，看了很久，才慢慢地把戒指套上她的无名指。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苏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指。那个动作很轻微，但他感觉到了。他抬起头看她，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轮到她了。她拿起男戒，陈辰伸出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可此刻在微微颤抖。苏晴握住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掌心的冷汗。她很慢很慢地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像在进行某种刑罚。
戒指戴上的那一刻，陈辰闭上了眼睛。很短暂，只有一秒，可苏晴看见了。他在忍，用尽全身力气，忍着不让自己崩溃。
最后是亲吻的环节。司仪说“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陈辰突然打断他：“明天也不用。”
那四个字说得很快，很冷，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他知道这很失礼，很伤人，可他做不到。亲吻是最后的底线，是他对林晚、对他自己、也对苏晴的最后一点尊重。他不能吻一个不爱的女人，尤其当那个女人是苏晴，是这场戏里最无辜、也最痛苦的受害者。
苏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手指上的戒指冰凉得像一块冰。
彩排结束了。工作人员离开，礼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灯光很暗，只有舞台上方那束光还亮着，照在他们身上，像两个站在审判席上的犯人。
“对不起。”陈辰突然说，声音很轻。
苏晴摇摇头：“不用道歉。你没错。”
“不，我错了。”陈辰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痛苦，“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答应这个计划，我不该伤害小雨，我也不该……把你拖进来。”
苏晴想说“是我自愿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什么呢？说她爱他，所以愿意陪他演这场戏？说她早就知道会痛苦，可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进来？那只会让事情更糟。
“回去吧。”她最终说，“明天还要早起。”
他们一起走出礼堂，在酒店门口分开。陈辰说“我送你”，她说“不用”，然后各自拦了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
陈辰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突然想起刚才彩排时，苏晴为他戴上戒指的那个瞬间。冰凉的金属贴上皮肤，像某种永恒的烙印，可他知道，这个“永恒”只有一场戏的时间。
他低头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铂金的圆环，在车窗外掠过的灯光下闪着微冷的光。很漂亮，也很讽刺。这是林晚去世后，他手指上戴上的第一枚戒指，是“婚戒”，可它不代表爱情，不代表承诺，只代表一场精心策划的伤害。
他把戒指摘下来，握在手心。金属硌得手心生疼，可那疼比起心里的疼，根本不值一提。
对不起。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小雨。对不起，苏晴。
对不起，所有人。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三天后，婚礼就要举行了。那场戏，终于要迎来最高潮的一幕。而他们三个，都要站在舞台上，演完各自的角色，然后承受各自的结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刻。他只知道，从明天起，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秒都是酷刑，直到婚礼那天，直到一切结束，直到……他也不知道直到什么时候。
而他能做的，只是演下去。演到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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