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苏晴短信的时候，陈辰正在看一份病历。患者是个四十岁的女人，脑瘤晚期，已经失去手术机会。家属在门外哭，求他想想办法。他摇头，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可心里一片冰凉。
尽力。他对自己说，也对那个女人说。可有些事，不是尽力就能改变的。就像小雨对他的感情，就像这场荒唐的婚礼，就像他正在滑向的、不可挽回的深渊。
手机震动，他看了一眼：“明天下午两点，婚纱照。地址发你。只需要一小时，不会耽误你太久。”
婚纱照。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眼睛里。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才回复：“好。”
只有一个字。就像他最近所有的回复一样，简短，克制，没有任何情绪。不是没有情绪，是不敢有情绪。他怕一开口，那些压抑的痛苦就会决堤，就会毁掉这场精心策划的戏，就会让之前所有的忍耐和牺牲都白费。
第二天下午，他提前十分钟到了影楼。苏晴还没来，他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看着墙上挂着的样片。每一张都很美，新郎新娘在笑，眼睛里有光，手牵着手，像握着全世界。多么幸福的画面，多么虚假的画面。
他的目光落在一张照片上——新郎从后面抱着新娘，下巴搁在她肩上，两人看着镜头，笑得很甜。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和林晚拍婚纱照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姿势，林晚靠在他怀里，小声说“陈辰，我有点紧张”。他握紧她的手，说“不怕，我在”。然后摄影师按下快门，定格了那个瞬间。
那张照片现在还放在家里，放在床头柜上。林晚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像朵花。他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十年，看了三千六百五十天，看了无数个失眠的夜。照片上的林晚永远年轻，永远温柔，永远用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他。
可他现在要和另一个女人拍婚纱照了。虽然不是真的，可镜头不会说谎，照片不会说谎，那些定格的笑容，那些虚假的甜蜜，都会成为证据，证明他背叛了林晚，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背叛了那个家。
“陈先生？”店员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见苏晴来了。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没有化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很朴素，也很美。可那种美是冷的，像冬天的月光，明亮，但没有任何温度。
“来了。”他说，站起身。
“嗯。”
没有多余的寒暄。他们被带进化妆间，化妆师是个年轻女孩，话很多，试图活跃气氛。可陈辰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个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苍白的男人。
化完妆，换衣服。他穿上店里提供的黑色礼服，站在镜子前。镜子里的人很英俊，很挺拔，可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旁边的苏晴穿着洁白的婚纱，很美，很优雅，可她的眼睛也一样，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多么般配的一对。般配的冷漠，般配的痛苦，般配的绝望。
走进影棚，摄影师开始指挥。靠近一点，微笑，看镜头……每一个指令他都机械地执行。靠近苏晴时，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很清雅，可那味道是陌生的，不像林晚身上的茉莉花香。他的手环住她的腰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能感觉到她瞬间的颤抖。他知道她在忍，用尽全身力气，忍着不让自己推开他，不让自己逃开。
他也一样。他搂着她的腰，感受着那纤细的、温暖的躯体，心里却一片冰凉。这不是他爱的人，这不是他想拥抱的人，可他现在必须抱着她，必须对她笑，必须演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多么残忍。对他残忍，对苏晴残忍，对所有人都残忍。
拍到最后一张，摄影师让他们站在窗边，他从后面搂着她，她靠在他怀里。这个姿势太亲密了，亲密得让他窒息。他能感觉到苏晴的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可那温度是冷的，像在拥抱一尊冰雕。
“好，很好……看镜头……微笑……”
他努力弯起嘴角，可他知道那个笑容是僵硬的，是虚假的，是随时可能崩溃的。他看着镜头，看着那个黑洞洞的镜头，突然很想对着它喊：停下！别拍了！这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
可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笑着，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摄影师说“好了，可以了”。
从影楼出来，阳光很刺眼。他站在门口，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觉得一阵眩晕。苏晴站在他旁边，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说：“谢谢。”
又是这两个字。谢谢她陪他演这场戏，谢谢她承受这一切，谢谢她……爱他。可这份爱，他回报不了，也承受不起。
“不用谢。”苏晴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然后他们分开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分开的线，各自消失在城市的车流和人海里。
陈辰没有立刻回医院，而是沿着街道慢慢走。路过那家咖啡店——“遗忘角落”，他停下脚步。店还开着，门楣上的风铃在微风里轻轻摇晃，发出零星的声响。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个熟悉的座位——14号座。
那里有太多回忆。第一次见到林晚和小雨的那个午后，向林晚求婚的那个下午，小雨第一次叫他“爸爸”的那个瞬间……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温暖，所有的爱，都从那里开始。
可现在，他要把那些美好都毁掉。用一场虚假的婚礼，毁掉小雨对他的信任，毁掉他们之间十年的感情，毁掉这个家最后的温度。
对不起。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小雨。
对不起，所有人。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明天，他还要继续演。演到婚礼那天，演到小雨彻底死心，演到这场荒诞的戏剧落下帷幕。
而他，会站在废墟上，看着一切结束，然后继续活下去，带着满身的罪，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活到生命的尽头。
多么绝望。
可这就是他选择的路。一条以爱为名，通向毁灭的路。
而他，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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