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红色的请柬握在手里,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得像一块烧红的铁。
陈辰站在小雨的房门外,手抬起又放下,反复了三次。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说明她还没睡。他能想象她此刻的样子——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睛盯着虚空,或者……盯着那张他放在她书桌上的、一模一样的请柬。
下午从苏晴办公室拿回请柬时,他特意把给小雨的那份放在最上面。请柬的封面上,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诚挚邀请您参加陈辰先生与苏晴女士的婚礼”。多么正式的措辞,多么客气的邀请,像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宴会通知,而不是父亲递给女儿的、宣告自己再婚的判决书。
他在客厅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从下午五点坐到晚上七点,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着雨开始下,看着街灯一盏盏亮起。手里的请柬被捏得有些皱了,边角微微卷起,像他此刻皱成一团的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晴发来的短信:“小雨的那份,要我写吗?”
他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要苏晴写吗?让她用温柔的语气,写下那些残忍的字句?不,这是他的责任,他的罪,必须由他自己来承担。
“我来写吧。”他回复,“有些话……我亲自跟她说。”
发送成功后,他又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雨下大了,雷声在远处滚动,像某种催促,他才终于站起身,走向小雨的房间。
手放在门把上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很轻的抽泣声。不是大哭,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那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像一把刀,一下下扎进他的心脏。
他想起很多年前,小雨还很小的时候,有次发烧,夜里哭闹。林晚抱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轻声哼着歌。他站在门外听着,心里又心疼又温暖。那时的哭声是直接的,是委屈的,是可以被安慰的。不像现在,这种压抑的、绝望的哭泣,他连推门进去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是那个让她哭的人。
“小雨。”他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沙哑。
里面的哭声立刻停了。过了几秒,门开了。小雨站在门口,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可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爸。”她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陈辰看着她,喉咙发紧。他想说“对不起”,想说“别哭了”,想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伸出手,把那张红色的请柬递过去。
小雨看着请柬,没有立刻接。她的目光在烫金的字体上停留了很久,然后慢慢抬起,看着他。那双和林晚很像的、清澈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太多东西——震惊,痛苦,不解,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平静。
“这是什么?”她问,声音很轻,像在确认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请柬。”陈辰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和苏晴阿姨的婚礼。下个月初八,在君悦酒店。你……你来吗?”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艰难,像在吞咽碎玻璃。他多希望小雨说不,多希望她把请柬扔在他脸上,多希望她哭着说“爸爸你不要娶别人”。那样的话,他也许还有借口,还有理由,还有一线渺茫的希望,可以停下来,可以反悔,可以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爸爸不会娶别人,爸爸只爱你”。
可小雨没有。她只是看着那张请柬,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接了过去。动作很轻,很慢,像在接过什么易碎的、危险的东西。
“好。”她说,只有一个字,轻得像叹息。
然后她关上了门。没有摔门,没有哭闹,只是轻轻地、平静地关上了门,把他隔在外面,隔在她的世界之外。
陈辰站在门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彻底坍塌了。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比刚才更轻,更压抑,像在拼命忍着,不让他听见。可他还是听见了,每一个细小的抽泣,都像重锤砸在他心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苏晴发来的短信:“她收了?”
他盯着那三个字,手指在颤抖。“她收了。”他回复,然后补充了一句,“小雨在房间里哭。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发送成功后,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走廊的灯光很暗,照在他身上,投下一个扭曲的影子。他看着那个影子,突然很想笑,又很想哭。
他做了什么?他刚刚做了什么?他亲手把一张婚礼请柬递给了自己最爱的人,然后听着她在门后压抑地哭泣,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在门外,像个懦夫,像个刽子手,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手机又震动了,是苏晴的回复:“进去看看她。”
“我不敢。”他打字,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我怕我一进去,就演不下去了。”
发送。然后他把手机扔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滚烫的,灼人的,像在烧灼他的皮肤,也在烧灼他的心。
对不起,小雨。对不起,爸爸伤害了你,用最残忍的方式。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女儿,反而让她这么痛苦。
对不起,所有人。
可对不起有什么用呢?请柬已经给出去了,戏已经开场了,他必须演下去。演到婚礼那天,演到小雨彻底死心,演到这场荒诞的戏剧落下帷幕。
而他,会站在舞台上,看着一切结束,然后继续活下去,带着满身的罪,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活到生命的尽头。
多么绝望的未来。可这就是他选择的路。一条以爱为名,通向毁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