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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卷 威士忌与真相

咖啡店14号座第三章(修订版)

陈辰站在门口,还穿着手术服——深绿色的布料皱巴巴的,胸口有暗色的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别的什么。头发乱得像被手反复抓过,额前几缕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眼睛是红的,不是哭泣的那种红,而是长时间缺乏睡眠、毛细血管扩张的那种红,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流。

但最让苏晴心头一紧的,是他身上的气味——消毒水、血腥味,还有一股清晰的、带着泥煤烟熏味的酒气。单一麦芽威士忌,至少是18年陈酿。她在心理科见过太多借酒浇愁的人,能分辨出不同酒精度对应的逃避程度。这个浓度,已经越过“缓解压力”的边界,进入“自我麻痹”的领域了。

“苏晴?”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这么晚了还没走?”

“你喝酒了。”她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陈辰侧身让她进来,没有否认。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办公室比她想象中更乱。不是工作繁忙的那种乱,而是失控的乱——桌上摊着七八本病历,但不是翻开的状态,只是胡乱堆叠;笔筒倒了,各种颜色的笔散了一桌;窗开着,夜风灌进来,吹得纸张哗哗作响,有几页飘到地上,上面是陈辰的字迹,写着一些零散的词:“责任…错误…晚晚…怎么办…”

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个玻璃酒瓶,标签是经典的蓝绿色,上面印着“Lagavulin 16 Years Old”。酒还剩三分之一,旁边没有酒杯,瓶口有唇印——他直接对着瓶口喝的。

苏晴走到桌前,拿起酒瓶。液体在瓶中晃动,折射着头顶日光灯惨白的光。她记得这款酒,泥煤味很重,入口像在喝燃烧的木头。不是初学者会选的酒,也不是用来享受的,是用来忘记的。

“陈辰,”她放下酒瓶,转身看着他。他正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单薄得像一张纸,随时可能被夜风吹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一颤,但没有回头:“我怎么了?”

“你很清楚你怎么了。”苏晴走到他身边,和他并肩站在窗前。窗外是城市的夜景,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后面可能都有一个故事,有欢笑,有泪水,有相聚,有分离。而他们站在这扇窗前,像站在世界的边缘,脚下是无尽的黑暗。

“你在自我毁灭。”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每个字都清晰得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用工作,用酒精,用一切能让你暂时忘记痛苦的方式,在毁掉你自己。而且——”她顿了顿,“你也在毁掉小雨。”

陈辰的身体僵住了。过了几秒,他发出一声苦笑,笑声干涩,像枯叶在风中摩擦:“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

“跟她谈,好好谈。不是逃避,不是冷战,是真正敞开心扉的谈话。你是心理医生,你告诉我,该怎么和女儿谈她对你……超越父女的感情?”

苏晴沉默了。这不是一个能用教科书答案回答的问题。窗外的风大了一些,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看着陈辰的侧脸——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颧骨突出,脸颊凹陷,眼下的乌青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短短几周,他瘦了至少十斤,手术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

她想起那些照片,想起他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样子,想起他对着餐盘发呆的样子,想起他深夜独自坐在这里的样子。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快速闪回,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上——很多年前,林晚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办公室,陈辰刚做完一台成功的手术,兴奋地跟她描述手术细节,眼睛亮得像有星星。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像是两个人。

不,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一半还在努力扮演着“陈主任”的角色,另一半已经在黑暗中溺毙了。

“陈辰,”苏晴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假结婚吧。”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陈辰猛地转过头,眼睛瞪大,瞳孔在瞬间收缩——那是人在听到完全无法理解的信息时的生理反应。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又张开,像离开水的鱼。过了至少五秒,声音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说什么?”

“我说,假结婚。”苏晴重复了一遍,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晰,像在宣读一份死刑判决书,“办一场婚礼,让所有人都知道。小雨那孩子,性子烈,看到这个,她一定会死心,会离开你去开始新生活。这是最快、最彻底的办法。”

“你疯了?!”陈辰退后一步,后背撞在窗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愤怒,又从愤怒变成某种荒诞的笑,“苏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太荒唐了!对你太不公平!”

“那什么才公平?!”苏晴的声音突然拔高,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像被堤坝拦了太久的洪水,终于决堤,“看着你被毁掉就公平了吗?看着小雨在错误的感情里越陷越深就公平了吗?陈辰,你醒醒!你们现在这样下去,只有两败俱伤!她毁了,你也毁了!林晚如果还在,她会希望看到这样吗?!”

最后那个名字像一记重锤,砸在两人之间。空气凝固了。

陈辰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声音。他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破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玻璃:

“可这是欺骗……是对小雨的欺骗,也是对所有人的欺骗!而且对你……”他的目光落在苏晴脸上,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痛苦,愧疚,还有别的什么,“这不公平,苏晴,这对你不公平……”

“就当是帮我,也帮你自己。”苏晴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呼吸里威士忌的味道,能看清他眼里的每一根血丝。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深不见底的潭水,里面翻涌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决绝,有悲伤,有心疼,还有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用这场戏,断了她的念想,也……断了我自己的念想。”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可落在陈辰耳朵里,却像惊雷一样炸开。他愣住了,手还抬在半空,眼睛里的愤怒和荒诞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震惊,然后是恍然,最后是某种沉痛的理解。

“苏晴,你……”他的声音在颤抖。

“是,我喜欢你。”苏晴坦然承认,没有躲闪,没有掩饰,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喜欢了很多年。但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林晚,现在可能还多了一个小雨,永远不会有我的位置。所以——”她深吸一口气,像在积蓄最后的勇气,“就当是帮我做个了断,也帮你和小雨做个了断。我们办一场婚礼,演一场戏,让所有人都相信我们要结婚了。小雨看到后,一定会死心,会离开。等她走了,我们就‘离婚’,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你继续做你的陈主任,做小雨的父亲,我继续做我的苏医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的。”

陈辰摇头,不停地摇头,像要甩掉这个疯狂的想法:“不,不行……这太残忍了,对小雨太残忍了……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承受不了这个……”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苏晴反问,又往前走了一步。现在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她能看见他睫毛的颤抖,能看见他喉结的滚动。她的声音很平静,可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看着她一天天憔悴,看着你一天天崩溃,然后等着某一天,你们中的某一个做出无法挽回的事?陈辰,我是心理医生,我见过太多这样的案例——爱而不得,最后变成恨,恨到毁掉自己,也毁掉对方。你希望小雨变成那样吗?你希望自己变成那样吗?”

陈辰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挣扎。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下,又一下,像心跳,也像倒计时。窗外的风还在吹,桌上的纸张发出持续的沙沙声,像某种哀鸣。

苏晴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她知道这个提议有多疯狂,有多残忍,可她真的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这半个月,她翻遍了所有相关资料,咨询了导师和同行,甚至在深夜的国际学术论坛上匿名发帖求助。所有的答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这种病理性依恋,尤其是发生在亲子关系(哪怕是拟制亲子关系)中的,唯一的治疗方式就是彻底的分离和界限重建。

而最彻底的分离,就是让其中一方“死亡”。

不是肉体的死亡,是关系的死亡。让小雨亲眼看见,她爱的那个人,已经选择了别人,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已经不再属于她。

这很残忍,但有时候,最残忍的方式,反而是最有效的救赎。就像治疗某些癌症,化疗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健康细胞。但你不得不做,因为不做,就会死。

“陈辰,我知道这很难。”苏晴放柔了声音,伸手轻轻放在他手臂上。隔着手术服薄薄的布料,她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像拉到极限的弓弦,“但相信我,这是唯一的办法。等小雨走了,等她开始新的生活,等她遇到真正适合她的人,她就会明白,你对她的感情,从来都只是父女之情。而她对你……也只是一时的迷恋和依赖。青春期的大脑前额叶还没有发育完全,她分不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依恋,什么是安全感的需求。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强烈的刺激,让她从这场梦里醒过来。”

陈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是痛哭,是无声的流泪,像冬天的冰慢慢融化。他想起那天在咖啡店,小雨哭着说“我爱你”时的表情——眼睛红得像兔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可眼神很坚定,坚定得让他害怕。他想起她倔强的嘴角,想起她单薄的肩膀,想起她转身跑开时,白裙子在风里扬起的弧度,像一只折翼的鸟。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慢得像凌迟。每一帧都在提醒他,他正在伤害这个他用生命守护了十年的女孩。不,不是正在,是已经伤害了,而且即将用更残忍的方式,继续伤害。

“可如果她不明白呢?”陈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张破碎的网,“如果她永远都不明白呢?如果这场戏演完了,她恨我,离开我,然后这辈子都不原谅我呢?如果她……如果她做出傻事呢?”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可苏晴听出了里面深藏的恐惧。他在害怕,害怕小雨会像他今晚接诊的那个女孩一样,用疼痛来证明活着,或者用更极端的方式结束痛苦。

“那至少,她可以拥有正常的人生。”苏晴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可每个字都重得像铅块,“而不是被困在这段禁忌的感情里,毁掉自己的一生。陈辰,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她好。长痛不如短痛。有时候,最残忍的方式,反而是最有效的救赎。”

陈辰沉默了。他转过身,重新走到窗前,双手撑在窗台上,低着头,肩膀在微微颤抖。窗外,城市的灯火依然璀璨,可那些光落在他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倒影。他想起林晚临终前的微笑,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辰,如果有一天……小雨遇到了过不去的坎,你要记得,你是她爸爸。爸爸的职责,就是帮孩子跨过那些坎,哪怕……要用你自己铺路。”

他现在明白了,林晚说的“铺路”是什么意思。不是字面意义上的死亡,而是某种社会性、关系性的死亡。他要亲手毁掉自己在小雨心中的形象,毁掉她对他的爱和信任,毁掉这个家最后的温暖,然后站在废墟上,看着她离开,去开始没有他的人生。

这比死亡更痛苦。死亡是一瞬间的事,而这种“铺路”,是漫长的凌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凄厉而遥远,像某种不祥的预兆,也像某种催促。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苏晴站在陈辰身后,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有决绝,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很残忍的事,可她不后悔。如果残忍能换来救赎,她愿意承担所有的罪。哪怕这个罪,会让她永远失去站在陈辰身边的资格——虽然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久。陈辰终于转过身。他脸上还有泪痕,眼睛还红肿着,可表情已经平静下来,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死寂,寒冷,没有一丝波澜。

“好。”他说,一个字,轻得像叹息,重得像承诺。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紧,不是欣喜,而是疼痛。一种钝痛,从心脏深处蔓延开来,传遍四肢百骸。她点点头,想说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句:“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陈辰说,声音恢复了平静,可那平静比刚才的激动更让人心慌,“也……对不起。”

苏晴摇摇头,转身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时,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会安排好一切。你……照顾好自己。”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门。走廊的灯光很亮,照得她有些眩晕。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结束了。或者说,开始了。

一场以爱为名的伤害,一场以救赎为借口的毁灭。

而她,是这场戏的导演,是演员,是编剧,也是刽子手。

但无论结局如何,她都会演下去。为了陈辰,为了小雨,也为了她自己——为了给这场持续了十五年的、无望的暗恋,画一个句号。

哪怕这个句号,是用三个人的痛苦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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