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了,檐下的水珠子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往下滴。
苏清漪把那一卷沉甸甸的“投名状”随手扔在罗汉榻上。
杀个户部尚书周崇山?
对现在的她来说,跟去菜市口剁个鸡头没什么两样。
哪怕没有内力,光凭她藏在靴筒里的那两根淬毒钢针,也能让那老胖子死得不明不白。
她真正上心的,是怀里那块刚拼凑完整的鲛绡。
趁着整理夜行衣的功夫,她背过身,借着身体遮挡,迅速将两片鲛绡塞进贴身暗袋。
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织物,右眼那种被烙铁烫过的痛感又来了。
这一次,视野里不是乱码,而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虚影——正是周崇山。
这老东西昨晚根本没睡,正哆哆嗦嗦地跪在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面前,双手捧着半枚青铜鱼符。
那鱼符缺口处的锯齿纹路,竟然跟她匕首手柄暗格里那半块严丝合缝!
视线一转,那白面男人腰间的牌子上刻着三个字:东厂提督。
幻象稍纵即逝,苏清漪猛地眨了眨眼,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这该死的眼睛,居然还能看“回放”?
既然周崇山手里的鱼符跟自己有关,那这老胖子就不仅仅是个任务目标了,他是个活体线索库。
“在此之前,得先查查底。”
苏清漪没惊动门口那个像木桩子一样的侍卫,翻窗而出。
摄政王府的布局图早在她进来的第一晚就刻在了脑子里,避开几处暗哨,她像只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藏书阁。
这种地方通常守卫最松,因为没人觉得杀手会对发霉的书感兴趣。
她直奔早已看好的架子——《大晟刑狱志》。
手指飞快地在布满灰尘的书脊上划过,最终停在“靖安侯谋逆案”那一卷。
这案子发生在十五年前,正是她这具身体大概出生的年份。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惨白月光,她翻开了卷宗。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斑驳。
然而在苏清漪眼里,那些黑字上面却浮现出了一层刺眼的红框。
【篡改记录:此处原有文字已被朱砂覆盖。】
【还原:靖安侯府幼女,年三岁,未寻获尸骨,疑被其母推入枯井……】
苏清漪呼吸一滞。
紧接着,那行“未寻获尸骨”旁边,有一行极其潦草的批注,像是后来加上去的,透着股森森的寒意:
【赤星痣者,妖孽转世,当诛九族。】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后那颗滚烫的朱砂痣。
如果这卷宗没撒谎,那当年那个被全家抄斩的靖安侯,就是她的便宜老爹?
而那个要把她推进枯井的……是亲娘?
“咕——”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啼鸣,紧接着是瓦片极其轻微的震动声。
有人!
苏清漪反应极快,瞬间合上卷宗,就地一滚,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贴在了书架最阴暗的死角里,连呼吸频率都降到了最低。
门“吱呀”一声开了。
君夜玄踏着月色走了进来,玄色蟒袍在夜风里翻涌。
他没带侍卫,手里托着一只漆黑的青铜匣子,步子迈得很稳,仿佛早就知道这里藏着只小老鼠。
“不用躲了。”
他声音懒洋洋的,透着股猫捉耗子的戏谑,“周崇山那老狐狸怕死得很,今儿天还没亮就自个儿跑到大理寺自首了。他说手里那半块鱼符是先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求本王饶他一命。”
苏清漪从阴影里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冷着脸没说话。
既然被发现了,再躲就显得矫情。
君夜玄把那只青铜匣子往书案上一搁,“啪”地打开盖子。
里面空空如也。
“你看,这是什么?”他问。
苏清漪皱眉:“王爷是在考我的眼力,还是在耍我?”
“再仔细看看。”君夜玄敲了敲匣子边缘。
苏清漪耐着性子凝神看去。
就在这一瞬间,右眼瞳孔深处金芒一闪,那原本空荡荡的匣底,竟然浮现出了一个半透明的立体模型——是一枚完整的鱼符。
数据流在视野里疯狂刷屏,最后定格在鱼符的背面。
那里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跟那鲛绡上的刺绣一模一样:
【红蕖】。
苏清漪心里“咯噔”一下。
鲛绡、鱼符、红蕖……这三样东西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扣在一起。
还没等她理清头绪,一股冷冽的龙涎香突然逼近。
君夜玄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跟前,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身,那双狭长的凤眼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
“你知道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着空气虚点了一下她的右眼,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你每次看到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时,右边的瞳孔都会泛起一圈金光。很漂亮,也很……诡异。”
苏清漪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袖子里的匕首滑到了掌心。
这疯子,早就发现了!
“别紧张。”君夜玄似乎很享受她的紧绷,低笑了一声,转身往外走,“本王不揭穿你,是因为你这双眼睛还有点用处。至于那个周崇山……留着他,还能钓大鱼。”
走到门口,他脚步一顿,也没回头,只扔下一句轻飘飘的命令:
“明日一早,那个叫骆红蕖的江南贡女就要进府奉茶。你把这身夜行衣脱了,换身丫鬟的衣服,去正堂伺候着。”
门关上了。
藏书阁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苏清漪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腿脚发麻,才慢慢松开紧握匕首的手。
掌心里全是冷汗。
她回到偏院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坐在那张硬邦邦的床板上,苏清漪从怀里掏出那把贴身匕首,拇指一遍遍摩挲着手柄上的暗格。
那个被强行尘封的记忆角落,因为今晚这一连串的刺激,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火光冲天。
那个把她推进枯井的女人,满脸是泪,嘴里喊着什么听不清的话。
但在她松手的瞬间,苏清漪清晰地看见,那女人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子上挂着的,正是半枚鱼符。
苏清漪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刀。
昨夜在回廊下避雨时,那个此时应该正在梳妆打扮的新王妃骆红蕖,左手腕上也赫然缠着一根一模一样的旧红绳。
巧合?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外头的更鼓敲了四下。
远处隐隐传来了喜乐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那是王府里的下人们在为那位即将入门的新贵忙碌。
苏清漪将匕首插回靴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奉茶?
这杯茶,怕是不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