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坐在硬得像石头的罗汉榻上，浑身湿哒哒的，活像只落汤鸡。
她没管那些从头发梢滴下来的冷水，手里死死攥着从君夜玄袖口顺来的半片鲛绡。
指腹摩挲过那粗糙的断茬，再摸向自己匕首柄里扣出的那一块——严丝合缝，连那朵并蒂莲花瓣上的针脚走线都能对上。
简直见鬼。
这东西是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当年那场大火烧得连房梁都塌了，君夜玄这死变态手里怎么会有另一半？
难不成他当年也在那火场里烤火？
她越想越觉得脑仁疼，盯着那鲛绡看久了，右眼珠子就开始发烫，像是有烙铁在往瞳孔里钻。
眼前隐隐约约晃过几个人影，看不真切，却让人心慌气短。
正在她心里把君夜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的时候，外头忽然“当当当”响起了钟声。
九响。
这是大晟王朝亲王大婚或者国丧才有的排场。
紧接着，那个嗓音尖细的管家就在院子外头吆喝上了：“奉王爷令，三日后迎娶江南贡女骆红蕖为正妃，全府上下即刻整备，不得有误！”
苏清漪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鲛绡摔了。
这疯批前脚刚拿天引阁三百条人命逼着她签了卖身契，后脚就要娶老婆？
还是那个名字里带着“红蕖”的女人？
把她当什么了？
用完就扔的擦脚布？
一张鎏金的红帖顺着门缝被人塞了进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好滑到她脚边。
苏清漪冷笑一声，捡起那张喜帖，刚准备把它撕成碎片给这破天气助助兴，手指刚碰到墨迹，那上面的字居然动了。
没看错，那些黑漆漆的字就像是刚吃饱的蛆，扭曲着爬行，最后重新排列组合，变成了一行渗人的血红小篆：
“新妇非人，命辞将崩，逆者同殉。”
什么鬼东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地板上的青砖缝里突然冒出金光，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粘稠无比，像是掉进了浆糊缸里。
“现在的年轻人，手脚真是不干净。”
一个沙哑得像两张砂纸摩擦的声音在墙角响起。
苏清漪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干瘦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儿。
这老头古怪得很，身子薄得像张纸，风一吹都能飘起来，手里还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伪史辑录》。
多九公叹了口气，那双画上去似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清漪：“魅影丫头，你带着那颗‘赤星痣’本来就是个变数，居然还敢用活人的手去碰这‘双生命辞’。本来今天该是那骆红蕖一个人倒霉，现在好了，你也跑不掉。三刻之内，你要是解不开这局，就等着跟她一起变成纸灰吧。”
话音刚落，苏清漪就觉得右胳膊一阵发痒。
低头一看，原本白皙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黄、变脆，甚至发出了旧书页翻动时的“哗啦”声。
这是要变废纸？
恐惧像毒蛇一样顺着脊梁骨往上爬，苏清漪咬着后槽牙，刚想骂娘，右眼那种灼烧感突然炸开了。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人影。
原本那张诡异的婚帖下方，居然密密麻麻浮现出了无数行小字。
注疏：按大晟嘉礼志卷三，婚仪阵眼设于‘虚位’。
批注：此处命辞逻辑有误，缺‘代牲’压阵，五行亦缺金。
漏洞：凡祭器皆可破之。
这些字像是在她脑子里强行塞进了一座图书馆。
苏清漪猛地回过神来，这哪是什么见鬼的妖术，这分明是她小时候在天引阁被逼着背的那几万卷杂书、刑律和礼制图谱！
那个该死的老阁主逼她背书的时候，她还觉得这老东西脑子有坑，没想到今天居然成了救命稻草。
“缺金？祭器？”
苏清漪瞥了一眼正在脆化的手臂，顾不上疼，一步窜到供着香案的条几前。
那里摆着一只青铜做的雁形爵，是王府为了大婚准备的礼器，死沉死沉的。
“去你的命辞！”
她抄起那只青铜雁，照着地板上金光最盛的一块青砖——也就是脑子里标注的那个“虚位”——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一声巨响，震得房梁都在掉灰。
青铜雁砸碎了，那原本像浆糊一样的空气瞬间炸裂，地上的金光像是被开水烫了似的，飞快地退了回去。
手臂上那种脆化的感觉也跟着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回了原本的温热。
那个半透明的多九公愣了一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用考据破伪史……有点意思。”说完，这老头就像是一滴墨水溶进了水里，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苏清漪喘着粗气，扶着桌子才没让自己瘫下去。
窗外的雨小了些。
透过窗棂的缝隙，她看到远处的回廊下站着个穿素衣的女人。
那女人手里也攥着半块鲛绡，正默默地掉眼泪。
苏清漪心里咯噔一下。
那张脸……怎么跟她梦里那个把自己推进枯井里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还没等她细看，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远处的高楼。
黑暗中，一点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
君夜玄站在那里，手里把玩着半枚鱼符，嘴角勾起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弧度，眼神里透着股猎人看到猎物挣脱夹子时的兴奋。
苏清漪揉了揉恢复知觉的胳膊，心里明白，这该死的命辞虽然破了，但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张婚帖虽然毁了，但那卷签了名字的卖身契还在君夜玄怀里揣着。
果然，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侍卫冰冷的通报：“苏姑娘，王爷有令，您的胳膊既然好了，就该干活了。户部尚书府的寿宴，还得您去送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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